出了电梯到了门诊挂号处,见已有人在排队,有些携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大概是夜里便过来了。因为这儿是妇幼医院,许多人怀里抱着孩子。
带着孩子从外地上北城看病,那必是不好治疗才来的。
两人出了门,并肩站在微凉清冽的晨雾里。
街上复有了生气,绿由浅入深,夏衫秋裙的年轻人披着朝阳结伴悠悠地走着,商铺金属门拉开时一阵活力的脆响 —— 这世界还是旧的,却旧得恬静可爱。
是因有新生命到来的缘故么。
“头还疼么?”
“有点。你能开车么?”周岭泉问,又道:“如果不行我叫司机过来。”
“你行行好,这大清早的。也不远,我能开。”
两人往停车场走,不同于港城,周岭泉开的是辆suv,除开车身大些之外,梁倾倒也能上手。
上了车,附近寻了家卖包点的铺子定好位,周岭泉仰靠在副驾驶座上,长出一口气,侧头调侃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让梁律师给我当一回司机。”
梁倾见他此时眉间无意识地皱着,大概头疼得不轻,道:“难受就睡一会儿。不用陪着我说话。一会儿看看早餐铺子附近有没有药房开门。”
周岭泉见她开车的模样可靠,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两夜未眠,他体力到了极点,加之头疼反复,本只想闭上眼养神片刻,却不可抵抗地瞬间进入睡眠。
角力
仍是无尽的荧蓝波光。
他又回到那个池底, 温顺地下沉,岸上少年们笑闹着,与他无关, 他也并不觉得恐惧。
忽然又不再是水底, 但一切还是蓝色的。
丝绒蓝的夜,幼蓝色的月,蓝色铺陈的房间。他隔着冷蓝的玻璃, 看到病床上蒋思雪的脸。她的目光亦是蓝色的 —— 破碎无望的蓝。
“妈妈。”幼年的他却发不出声。玻璃那头仪器闪着红光,是鬼魅的眼睛。
“周岭泉。”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自知是做梦, 厌恶梦境内容的过分真实, 挣扎着却醒不过来, 在梦的波涛里沉浮。
忽然感觉有人握了他的手,温暖,干燥,且熟稔的触感。他像抓住浮木, 紧攥不放, 片刻之后终于微睁开眼。
眼前是梁倾端详他的一双眼睛。唇上干涸的纹路, 眼下青灰, 脸颊上有几颗晒斑。
一张因缺乏修饰而让人心安的脸。
“你做噩梦了?”
周岭泉吐出一口气,茫然地凝视她一瞬,这才松了她的手,清了清喉咙,将副驾驶座后背调回来, 道:“是。我怎么睡着了。”
“给你买了药。吃一颗吧。”
周岭泉这才发现她将车停在了路边。敞着门。外头吹进来一阵秋天的风, 实实在在的一个好天气。
周岭泉吞了药, 才问:“早餐买了么。”
梁倾摇摇头, 说, “就在前头不远,好不容易找着这个车位,我们走着去吧。”
两人下了车。步行于林荫道上。约莫七点光景,太阳缺乏温度,透过道旁层叠的榆树Yin,参差地洒下来。洒在他们二人各自怀揣的心事上。
深深浅浅,不堪诉说。
“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没想到南佳会是第一个结婚生子的。没想到啊。”
周岭泉笑笑,道:“老陆从前在美国的时候也声称自己是不婚主义者。结果后来遇到了姚南佳,上赶着就把婚给结了。”
“是哇是哇,南佳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
梁倾严肃地夸赞朋友,周岭泉侧头见她此刻神情认真,觉得可爱。
“其实昨天晚上来的路上,南佳比我更镇定。如果她也慌了,我大概没有那个定力把车开过来。一路上都是她一边给自己算着宫缩频率,一边还宽慰我。”
两人说些零散的话,拐进早点铺所在的巷中。一前一后走着。
聊完了南佳与陆析,忽地便沉默下来。
隔了好几月,两人换了身份,这般独处,都不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值得说。
这巷子显得走不完似的。头顶蓝蓝的一方天,一队胡同里的小孩呼啦啦跑过来跑过去。
周岭泉伸出一只手,护住她不被孩子撞倒。
一时靠得近,梁倾膝跳反应似的,走快几步。
“梁倾。”周岭泉忽然叫住她。
梁倾停下来,侧头,余光看周岭泉正定定地看向自己。
“那天晚上 在国贸的时候,其实我在街对面 本来我是想自己开车送你回去的,看到你有朋友一起,又怕你介意。”
梁倾愣了愣。不知为何,听他说‘介意’二字,心里一酸,却只笑笑,不挂怀地说,“不会介意的。周岭泉,我们也算是朋友啊。”
她回过头。发现这巷子也走到了尽处。
“ 张阳说你离职是因为那个姓方的律师?”
“是,但也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