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在望县的第二天她携着梁坤那儿分到的钱去银行和房产局办了注销抵押的业务。
这房子是梁坤过去的单位分的,离婚后写的是林慕茹的名字,一直到林慕茹再嫁之前,都一直带着她住在那儿。
后来林慕茹为帮曹家华还债,将房子以自己的名义抵押给了银行。
自她病后,先是林韬帮衬还了几年钱,后来便是梁倾一直在还贷款。梁倾曾屡次动过要将房子卖掉的念头,却到底也没有下这个决心,且那房子卖不出几个钱,但近年听说要拆迁,拆迁款大概不菲。
房子老早就被曹家华做主租了出去,租金微薄,租客换了几波,大概里头早已被折腾得看不出原貌。
梁倾十五岁去了江城后便再未回去看过 —— 那天她拿了房本,鬼使神差地决定回去走一遭。
老单位早已整体搬迁,小区里原来住的老职工也早搬走了一大半,无人维护,颓败得很。
门卫处倒是一直未换人,是个寡言的老伯,姓刘,梁倾对他印象颇深,从前她带回过一只流浪狗,因为林慕茹怕狗,还是这个刘伯伯帮她照看了一阵,直到有一户人家愿意领养。
二十年不见,他似乎未有太多变化。
刘伯支了两把木凳,在晒太阳。
小区住的多是附近小贩或是务工的人,流动性大,但盘问进出似乎不在他的职责之内。大概梁倾打扮入时,她走进去时,他只是斜眼看她几眼,并不作声,捧着搪瓷缸子喝茶。
老屋在三楼,梁倾踟蹰了一会儿,还是上了楼梯。
声控灯早就坏了,牛皮藓新的覆盖旧的,让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好像那些密集的文字和数字都漂浮起来,使得她有种在肮脏的水中前行的窒息感。
老屋的门被漆成突兀的蓝色,租户是附近一个印刷厂的小老板,将此处作为几个女员工的宿舍。
她立在那儿听了一阵,里头没有动静,本打算走,忽听楼道里一阵响动,是清脆明媚的女孩子们熙熙攘攘的笑闹声,低低回旋着,一种突兀的生机勃勃。
四个女孩子,大概都是二十出头,见了她有些防备,问:“你找哪个。”
“我是这家的房主。”
她们自然不信。梁倾未再解释什么,独自下楼去。觉得方才有一幕似曾相识,才想起来,从前若是梁坤接她放学,上楼时总要和她比赛谁先跑上楼,他们跑着,大声笑着,故意让声控灯亮了又灭,一路饭菜香。一切都好嘈杂,嗅觉,听觉,视觉,在楼道里挤在一起,构成一种被填满的生命状态。
这时候林慕茹就会打开门,笑着要他们慢一点,小心摔跤。
走到小区门口,倒是刘伯叫住了她,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您记得我?”梁倾很诧异。
“哎,我虽然在这里几十年了,倒也没那么记性好。但你爸爸给我看了你的照片。”
“我爸爸?”
“是,去年劳动节的时候吧,他来过。”
梁倾想了一会儿,去年五月是梁坤最后一次入院之前。
“他一个人来的?”
“带了个司机。他看上去状态不好,我刚开始也没有认出来,二十多年没见啦,他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显老。他说他病了。”
“肝癌。”
“哦。难怪了。”
“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就在楼下转了一圈,我问他要不要上去看看,他说走不动了,在我这儿坐了坐。”
刘伯指了指身边那把空凳子。
“您说您看了我照片。”
“我问起你,你爸给我看的。”
“是什么样的照片。”
梁倾没有想到梁坤的手机里竟然会存她的照片。她想大概是某张童年照片罢。
“你带那种帽子,穿着袍子,可神气。你爸说你读完了研究生,骄傲得不行。”刘伯呵呵一笑。
梁倾愣了愣。
“是我一个人的?”
“不是,一二十个人呢,密密麻麻的。”
是班级毕业照。
学校官网会在毕业季放上每个班级的毕业生集体照。她思来想去,这是梁坤唯一能获得这张照片的渠道。
“他待了很久么。”
“没有,跟你一样,大概是这时候走的。我问他来这里待几天。”他咂口茶,半阖着眼说,”他说早上给两个老人扫了墓,等会儿就走。”
那应该梁坤最后一次回望县。
“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他去世了,今年初。”
“哎呀,年纪轻轻,可惜。”
梁倾无言。
“生死有命。”刘伯指了指那把空凳,“坐坐再走?”
梁倾踟蹰一会儿,摇摇头,踱步往前,见天色在这对话间已经暗下去。
她回头一望,见四月陈旧的日落光影,使得周遭慢慢失去细节,二十几年的变迁被抹平,只剩层层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