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石不凡脚边,石不凡记得,这就是之前劝说搜山的那个副将。
石不凡轻轻闭上了眼睛,他们怎么可能不怕死啊?
他们这些当过奴隶的人,全都怕死,怕得要命。
奴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有人觉得,只要不激烈反抗,生活就会基本过得去,甚至在欠收的年间,因为有主家养着,过得说不定比寻常农人更好,毕竟就算是奴隶也不可能还不如家里养的牲畜吧?
错了,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才是他们的代名词,一年下来,身上也只有几绺麻布条用来遮挡重要部位,这说不定还是他们的父辈传下来的。
奴隶们白天如同牛马一般,干着异常繁重的活,到了晚上,他们连牛马都不如了,至少牛马不需要戴着脚镣睡觉,而奴隶们不干活的时候,必然戴着脚镣。
甚至那都不能叫做脚镣,常规理解中的脚镣,起码能够行走,而奴隶所戴着的脚镣,几乎就是一根木头,而且还不是一个,是将几个人拷在一起,只能躺着,或者坐着,不能翻身,等到要干活的时候,才能打开。
当然,常规脚镣也有,不过戴着那种脚镣的奴隶,根本没有打开脚镣的时候,动辄二三十年,乃至从出生到死,至于换裤子怎么办?那也得有啊!
舍生
对大多数奴隶而言,像牛马般劳作,已经是贵族老爷们的恩赐了,一旦贵族老爷们不高兴了,比如房事的时间突然缩短了半柱香,或者办事没尽兴,他们就会拿奴隶解气。
奴隶嘛,分分钟就可以决定生死,至于刑罚,那不过是管教奴隶的手段。
剁手,砍脚,挖眼睛,不计其数,其中挖眼睛很有想法,将一个大石帽戴在奴隶头上,再用石头砸石帽,奴隶的眼球就会突出来,然后用锋利的刀子,把眼球挖出来。
更不用说,他们还能把奴隶的皮剥下来,剥皮充草可不是朱八八最先发明的。
至于这些管教奴隶的刑罚比大商的新法还严还残忍,贵族们压根不在乎的,这算得了什么呀?奴隶而已!
他们反而还会反过来声讨大商的刑罚太重了,重刑给奴隶那就是理所应当,甚至不需要罗列罪名,重刑给贵族,那就是大错特错,就算真的犯了罪,那也不能治罪。
奴隶,就是这样的。
石不凡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前半生,就是这么过的,在生死之间徘徊着,无数次目睹过死亡甚至接触过死亡的人,又怎么会对死亡不害怕呢?
每个敢当军的士卒,都怕死,怕得要命。
可他们还有更害怕的东西。
作为奴隶,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奴隶,一世为奴,世世为奴,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现在,他们不用怕这个了。
他们是商军,是敢当军的将士。
大概是没机会生下来孩子了,但“奴隶”这一身份,在他们这里,终止了。
“孤再问你一遍,可愿降?”
姬发已经没有脑袋可以砍了,再砍下去,剩下的俘虏就不够用来恶心商军西征主力了。
石不凡垂着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是没什么力气。
姬发也没多加防备,只当他力竭,心神俱疲。
石不凡晃了晃身子,似要倒下,宽厚的背佝偻起来,又似要行跪礼。
这个动作,在姬发看来毫无疑问代表着臣服,当下他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稍稍近前了几步,虽然过程很曲折,这些人誓死不降的行为也让人很难理解,好在最后还是屈服了,有了主将的投降,后续就更好办了。
忽然,石不凡呼吸一沉。
就在这短暂的沉寂之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身上捆绑的绳子,突然暴起,袭向了姬发。
也许他只想改变奴隶悲惨的命运,他在西伯侯府的时候,已经看得太多了。
暴起自然是失败的,姬发并非完全没有防备,在石不凡突然暴起的时候,就第一时间退后,而石不凡则被两支长枪贯透了胸口。
“为什么?”
姬发不解,他完全不能理解奴隶的心态,也理解不了石不凡的想法。
石不凡只是狞笑着,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头颅往前砸去,仿佛想要用一记头槌将面前的一切砸的稀巴烂。
可惜,什么也没做到,不过他也什么都做到了。
他的身子,乃至每个敢当军将士的身子,至死都是挺直的。
纣王让他们从奴隶成为军人的恩情,在萧银叛乱时,以不惜性命的勤王,还了大半,余下恩情以及厚待,也在急行军以及纣王的多番Cao作中,消耗一空。
现在的他们,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去战斗,去死亡,以一个“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了天底下最大的贵族面前,不用卑躬屈膝,不用低眉顺眼,骨头硬的可怕。
当淡淡阳光穿透晨雾,洒向山野的纵横尸骸时,姬发愣住了。
他愣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