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坐绿皮火车去c市机场。关千愿靠窗掂着手机,盯着文件传输助手里这近两年来整理的接诊笔记,一目十行,心下却还有些恍惚。
稻县的景致在窗外飞速掠过,不远处是珍珠海,碧青的水色在清晨天空映射下散发着幽幽光芒,山间雾气笼于水面,关千愿伸手挡在眼前,指缝罅隙里是点点跳动的潋滟湖光。她想,无论是仙乃日雪峰的白,还是珍珠海的碧,亦或是海子村的蓝,在自己心中都不及红草地疏密相间那随风摇荡的一抹赤——不过,那样的人间绝色只有在入秋的九月才能有幸见到,而那时自己早已不属于这里。
出来支医一番,并未如她事先预料那样,把自己冒着懦弱胆怯想法的脑袋从沙堆中勇敢地挖出来。她还是讨厌环境变迁和人际关系的更迭,即使这段署名为舒适区的逃离之旅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那她宁愿抓紧每分每秒体会自由散漫,进行没有任何忌惮的自主呼吸。
这场来之不易“逃离”的契机来自于自己在美国读书那三年相识的一个同学的婚礼。严格意义上说,是受邀参加其嫁人前最后的单身派对与在婚礼时担任为数不多伴娘的要职。为此,她只身飞往大洋彼岸的机票住宿全包,不过自己眼下是打算事情结束后再往北边自费背包旅行一番。这些她谁都没告诉,在机场先把无关的行李打包寄回了澜城工作的闺蜜家中,发出后她还给赵悦写了条信息告知,不过直到起飞前赵悦都没回。
她小时候居无定所,也没什么梦想,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学习总归不算坏事。后来被接回家住,小学五年级时恰逢市里抓素质教育,书包重量没减轻多少,双休的课外兴趣班倒是纷至沓来。私立小学的课外班价格普遍不菲,她看了眼发到手的课程单,想着父亲手里略有起色的公司,擅自决定帮家里省下这笔钱,于是回家连提都没提。许是报名量不够,后来校方责令每个班都要把学生的课程落实好,当班主任的督促电话打到家里来时,相对“有用”的奥数、拓扑、珠心算和英语班都已没有名额。母亲冷哼一声起身走了,懒得再作评论,父亲则压着满腔怒火,指着她质问:家里公司这么缺钱用,你知不知道还能进的兴趣班都是扔钱学一些没用的东西?随后不理低眉敛目的女儿,拂袖而去。后来她回想起自己幼时在表姨家耳濡目染,浅学过一点琵琶,也许是能勉强救场的,便在纸上勾了民乐队。最后她踩着尾巴进了民乐队,带队的老师见她年纪虽小,长得却Jing致漂亮,手指纤长灵活,气质也清清冷冷,浑然天成,最惊喜的是竟还有点琵琶底子。于是主动让她充作琵琶二补,先跟大部队慢慢学,后面再看情况,实在不行等汇演的时候让她速成个八孔竖笛在前面充个门面长长脸也可以。殊不知这孩子倒是争气,不到一个学期就把几首曲目学了个囫囵,还主动向琵琶一位席取长补短,硬是到小学毕业为止都牢牢坐稳了民乐队右首席的位置。
不过后来初中三年她没碰琵琶,专注学业去了。谁知高中开学迎新晚会,她居然Yin差阳错被一个双人小提琴演奏节目临时叫上去用琵琶凑数。自己作为高一新生,还要亲自上台,此事最大的槽点倒不是临时换作琵琶与小提琴进行所谓中西合奏——而是另一位小提琴手居然也是被有事的朋友临时叫上台的陌生无辜同学。看着人家望向自己怔愣且怀疑的眼神,她只得疯狂使眼色企图让对方放下心来,并在上台前卖力解释:放心,我是专业的。
后来对方再没说话,像是信了她的鬼话。两人天马行空你来我往,中西合璧的另类合作倒算顺利,而这也是关千愿高中生涯对琵琶唯一也是最浓重的一段记忆。以至于后来出国读研每逢娱乐节目需要献丑时,穿着旗袍弹琵琶成为她必不可少的个人特色才艺之一——即使这个才艺随着荒于嬉的成长历程,水平已逐渐呈下降趋势,她深知如此。
“老关!yulissa!宝贝——”一曲毕,陈凯莉提着裙子冲过来揽着关千愿猛亲,继而转头跟大伙用中文吆喝,全然不顾在场好几个一脸懵逼的外国朋友:“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位美女就是当初蠢哭我的那个。你们知道吗,她当年在a校区上课,去租了一个b校区的locker!这还是第一和第三学期发生两次的事情!yulissa你个究极大路痴,那几年你一桩桩的糗事我记得最清楚了……”
在众人一片哄笑声中,她放下琵琶,迷蒙间只闻到凯莉领口熟悉的anna sui香水味,这带着自己仿佛又回到在华盛顿读研那三年。她与陈凯莉也合租了整整三年,每天嗅着对方身上secret wish的味道,两个从中国来的女孩子从varsity on k一路搬到trailside,又从trailside又搬到boathoe。钱包越来越扁,每个月Jing打细算过日子,学习与生活倒是越搬越充实。她侧脸望着抱紧自己轻颤的准新娘,心下一片感慨,嘴上却温柔地笑话她:“快起来,别强行借我肩膀偷偷擤鼻涕了。”
陈凯莉匆忙收拾好神色起身,走之前冲她撅嘴笑道:“等下我招待完那边客人就来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关千愿耸耸肩表示由她随意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