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天大的笑话,爽快地斟满一杯酒。
沈家人费尽心机谋权纂位,最后非但没伤到他分毫,还毁了自家的女儿,难道不可笑吗?他们可真是愚不可及又莽撞无知,活该被他踩在脚下。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一点也不高兴,更没有讽刺沈家人的心思,眼前不断浮现的都是沈如霜曾经的笑颜,她纯澈灵动的双眸,还有那一刻她滑落的热泪,滚烫的伤口
周恒之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骇然,硬着头皮轻咳一声,提醒道:
“陛下,沈文清已经在地牢中了,您要去亲自审问吗?”
萧凌安如梦初醒地一愣怔,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
“朕去看看她。”
西南偏殿,宫中许多太医都被拒之门外,焦头烂额地在院子里打转,时不时去敲响殿门,沧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和无奈。
萧凌安沉着脸迈入偏殿,所有人都惊惧地跪了满地,生怕没把事儿办好惹怒了心情不佳的帝王,其中胆小的已经开始颤巍巍地支撑不住。
“陛下,微臣会用尽毕生所学诊治沈姑娘,但是她一直将咱们拒之门外,微臣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呀”为首的张太医一脸为难地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这是为何?可曾上过药了?”萧凌安凌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冷声问道。
“这是自然,沈姑娘刚回宫微臣就已经给她上过最好的金创药,只是那箭头上兴许是抹了些东西,伤口极难愈合,恐怕会留疤”张太医越说声音越小,不安地埋下了头。
萧凌安目光一凛,听到这话神思都凝滞了半刻,手指慢慢在掌心攥紧,连指尖都变得苍白,未曾多言就一把推开了殿门,兀自疾步进去。
殿内极其昏暗,每一处的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进丝毫光线,为数不多的几盏烛火也即将燃尽,摇摇晃晃地映照着沈如霜纤弱虚晃的身影。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至腰间,堪堪遮住瘦弱颤抖的肩膀,手中拿着一把檀木梳子,坐在梳妆镜前一下又一下地梳着长发,就算已经十分顺畅也不知停下,寒风随着萧凌安的动作钻入,吹起鬓边的一缕发丝,瞥见刺目惊心的红色痕迹。
沈如霜听到了动静,知道只有萧凌安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进来,却始终没有回头。
“疼吗?”萧凌安缓缓靠近沈如霜,心底有几分把握不定的动荡,目光难得地柔和起来。
沈如霜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底是一片死寂。
疼不疼,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救驾有功,朕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萧凌安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想了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听起来大度至极,也冷漠至极的话。
沈如霜抑制不住地冷笑一声,脸侧的伤口随着嘴角的弧度而刺痛,让她很快就不得不将笑意压下去,分外缓慢地摇着头,心下尽是轻蔑与讽刺。
若非为了摆脱谋逆的罪名,她根本不会用这样自毁的方式来救下萧凌安,甚至心狠地想,若是沈文清真的能够成功,萧凌安从此就不会存在世上,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可笑的是萧凌安竟然当真了,竟会以为她是真心想要救他,把她当做有功之人一样施舍荣华富贵,真不知她是应该感恩戴德还是暗自庆幸。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同萧凌安本就不必有纠缠不清的感情,更不稀罕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她只想要以这个功劳来谈些条件。
“陛下,让我离开吧。”沈如霜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柔情,“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无我,留了这么久兴许是因为几分姿容,现在连姿容也没了,陛下应当再寻佳人,就让我出宫吧。”
萧凌安愕然地抬首,对上沈如霜那双冷静得出奇的双眸,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仿佛就算她柔弱不堪一击,他也无法阻止她肆意生长的心思一般。
“你要去哪?”他声音有一丝不可查觉的颤抖。
“去哪都好,总好过在这深宫里。”沈如霜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激愤和愠怒,不知是疲惫还是绝望,只是平静地诉说着。
萧凌安忽然间不知如何面对这样陌生的沈如霜。
从前若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料定沈如霜会拼命哭喊,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中求慰藉,会撒娇求着他上药。
但是现在,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他捉摸不透,也手足无措。
“你好好养伤,”萧凌安接不上话,也不可能接受她说的话,权当是她在胡思乱想,轻叹一声起身离开,道:
“朕不会嫌弃你,朕会好好待你。”
沈如霜并未接话,却在萧凌安离开后笑出了泪花。
会好好待她,这是她听过最大的谎言,也是最好笑的笑话。
或许从前她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但是现在她一个字也不会信,谁也不能阻拦她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哪怕海棠花再娇弱,但是只要咬紧牙关立在枝头,任凭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