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差点被轰炸机弄死,命大,躲过去了。”
“但今天有个新来的小孩儿死在这儿了,我衣服上……全都是他的血。”
陈今只穿了件背心,领口处有一道暗褐色的血迹,他佝偻着背,捏着烟的手神经性地颤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兵牌露在外面,金属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光。
那上面刻着两个名字。
在柯潭分别前的那晚,陈念摘下了他的兵牌,在他名字后面,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去了。
陈今的名字是军队统一印刻的,字体板正,没有温度,仅仅是一个方便统计的代号,而不是一个人。而在他后面的那个名字,虽然刻得歪歪扭扭,但每个笔画都代表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为前面那个名字注入了生命。
对陈今来说,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他们是分不开的,死也得死在一块。
枯草被人踩过,发出闷脆的响声,陈今下意识掐灭烟头,拿起枪,对着黑暗定神一看,认出来人是排长。
排长看到了陈今脚下的烟头,说:“想抽就抽吧,起雾了,侦察机不会飞的。”
“你最近状态不太对,”他在陈今身旁的草垛上坐下,点了根烟,“跳伞那天的事儿,就别想了。”
“我……”陈今欲言又止。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浑浑噩噩是否与跳伞那日的所见所闻有关。按理说,他早已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死人,死成什么样的都有,不该被这么一件事情绊住。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那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是来打仗的,得把聪明用对地方,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别太较真,也别太把自己当做是个人。”
排长带陈今也挺长时间了,是真拿他当兄弟,怕他过不去心里的坎,才愿意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要是想活到最后……这可能是个窍门吧。”
陈今能明白排长的意思,他安静地听完这些话,笑了笑,说:“谢了排长,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排长抽完一根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排长走后,陈今枕着手臂躺下,面对漆黑的夜空。
上次来到这个地方是中秋,他是看着异乡的月亮入睡的,不同的是,今天是个无月夜。
由于战斗疲劳,条件艰苦等原因,士兵们往往很难在前线入睡。相较于很多战友,陈今在这方面还算好的,这大概跟他从小居无定所有关,天当被,地当床,在哪都能睡。
但今天他也有些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又点了一支烟。他自己抽一口,便夹着烟头,对着黑暗发一会儿呆,像在和他死去的兄弟同抽一支烟,一来一回间,一个人的身影却显得愈发落寞。
他永远忘不了,在莫城上空死去的第一任排长告诉他,想活着就时刻睁大眼睛,记住你在瞄准敌人的时候,敌人也正在瞄准你。
而就在刚刚,他的第二任排长问他,想在战场上活到最后吗?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把自己当人。
这并不矛盾,陈今知道。
他跟排长回的话也并非是在敷衍,他真的只是有点累了。
他想好好睡一觉,想抱抱陈念,想看看他们家的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是等这次行动结束,还是等战争结束。
说实话,关于这场战争的起因,他从来都是迷糊的。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他知道了才怪。他没读过几年书,对政治、军事、战争经济,全都一窍不通,打仗跟他这种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报名参加空降兵,本来也只是想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伞兵每个月的工资比普通步兵要多75块钱,这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在他生活的贫民区里,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钱加入军队的人。
至于这场战争的结果,起初他听多了师部的战前、战中、战后,各种各样的动员,自然而然便会觉得,“我们是书写历史的人”,“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然而随着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发现自己就算听再多遍那些话,也不会再燃起任何激情,只会变得越来越麻木。
烟头的火星灭了,只剩最后一缕灰烟。
陈今撩起背心,擦了擦兵牌,出神地望向不远处那座半年前被炸没了屋顶的塔楼,目光空洞。
这是他第二次在夜色中看这座小镇,不需要像眼镜儿那样,把途径的每个城市名记在本子上,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卡昂这个地方。
程问音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尤其是不用去工会的闲暇日子里,照顾宝宝之余,他总是整日守在电台旁边,一条不漏地听着新闻。
“我军开展的一系列春季反攻计划,已使前线的战场格局发生了变化。”
“椿芽麦野行动中,我军三个空降师奋勇作战,付出重大牺牲,占领或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