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渡,黎明尚遥。
冬天的雾说不尽的寒涩,整个公车亭像涌进一域冻海,迷茫茫的,与熄灯令下的黑暗互相吞灭。
高轨车远远浮掠,凌晨巴士却不知何时才会抵达。
两人之间的静默,又与半晚之前初初相见时不尽相同。
“是不是飘雪了?”,她将盲丈顶端的绳环套在腕上,蜷起交握的双手缩入袖口,寒凛凛的温度,一点一点落在身上。
“嗯。”
他是个极有纪律的人,她能明确感觉到这一点,此刻心理纷乱得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哀伤、欢欣、害怕、与萌生的疼痛,全部交织在一起,好像那一吻中,已无知无觉地将初初知觉的,很珍贵的东西交托出去,交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
其实他们不过是陌生人,在这繁华边陲的异质地。
她扬起脸,朝他的方向笑了笑,他很高,由声音位置便可以判断,声线略低,在共振的音质里,好像有某种无法辨明的东西,让人一下想起教堂的管风琴。
欲开口,车就来了,她对虚空轻轻挥了挥手,对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听见他踏上车板的足音,司机松掣,车向前滑入深夜。
天明前,他回到十七区的宿舍,营区仍寂沉如酣眠巨兽,睁着眼仰躺,直至澄光不知不觉驱走昨夜。
黄色尘土,黑色火药,奔流的透明汗水,日复一日的训练突然变得有些松弛,一种他从未体察过的状态,心不在焉。
砰!
砰!砰!
小队对抗用的是微火药冲击弹,但冲击力几乎与实弹相差无几,以rou躯承受,骨头缝里能疼得人几晚不能睡。
虽说是不体面地被扔回训练营,但这种实战演习,姜狩自然而然成为一队队长,带领作战,嘴上服的,不服的,此时都心甘情愿。
否则哪能对抗亲自下场领军的林东勋?
明明该在办公室批公文的男人,还事事亲力亲为,半点不放紧盯训场,偏生论体能,论战术,没几个后辈下属能抗衡。
所以还是被歼灭。
即便在团战中艰苦击倒林东勋的所有队员,他仍一夫当关,强悍如姜狩十里有七八次也是不敌。
姜狩颓坐于地,胸口给惩戒式的补上一枪,轰!冲力令他整个人撞上墙,有铠甲,还是痛。
“你这个笨蛋!”
林东勋扯开面罩喷出怒吼,英武浓烈的眉狠狠倒竖,该开枪的时候,他竟又慢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忽的状态,明明占得机先,最终一步差,全盘死局。
心上魔壳若成,姜狩就废了,他绝不会允许。
“再来!”
返回冷凉寝室,空荡荡的四人间只他一人住。
身体的疲痛对他来说已成习惯,甚至,其实给他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安全感,独没想到空无一物的书桌上,单薄手机里悄悄多了一则讯息。
不过十五字,却在斜阳里绽放满桌。
“下次休假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再见面?”
又是夜,他离开营区。
距离上次碰面,过去了十五日,没想过两人还会再有交集。
还是同样的驼棕色大衣与红短靴。
红鞋,大概是那异质的夜吧,纤细灯烛飘飘曳曳,好几个晚上他总想起这双红短靴。
这次约在第十区,距离两人的地方都近些,虽不在首都中央,但这里有两座大车站,繁华热闹不减。
人来人往的街头,她仍执盲杖,左手却自然地挽上他臂弯,从一人摸索,变成两人相偕,他没有拒绝,默默感知陌生的滋味。
避开车站前过于拥挤的共和国广场,漫无目的地行走。
小关河穿过第十区,在第四区汇入蒙河,沿小关河两岸尽是商铺,路上光影灿烂,河水静静流动,颇有二十世纪末的古旧氛围,大概因为铁路进入车站前都埋入地下,抬头看不到满天高轨。
“据说,”,她开口。
感知他低下头,她又重新说。
“据说,中世纪真的流行过一种未知的跳舞病,无数感染的人跳舞跳到腿断骨裂,跳到气绝身亡,由城镇蔓延到森林,最后医生发现是太过沸腾的血ye驱使人不得不跳动,红舞鞋的童话故事可能真的有历史原型,血ye有可能沸腾吗?那一定很痛苦吧?所以只能不停地痛苦跳动,手舞足蹈。”
血ye沸腾。
他一滞,不知想起什么。
“你知道最后怎么办吗?国家为了除掉「滚烫的血病」继续蔓延,雇用乐队,筑起舞堂,兴奋的人更起劲,已经感染的人就这样跳到死,才平息。 ”
“也很残酷的故事是不是?为什么以前的故事都这么可怕呢?”
他还在思索,臂弯却突然空落,一下虚了。
盲杖哒哒哒,她快走几步回过头,“这里是不是有一家棉花糖铺?”
鼻尖气味凝滞而浓郁,甜得很。
张看一圈,并没有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