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图南有点不耐烦,嘴角却是笑着的:“老徐,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赶紧滚蛋,我要睡觉。”他真是懒得说,懒得动,人游游的,像条静止的鱼。
好像是听见了塑料袋响,门响,徐牧远说了什么,再后来,世界安静了。
贺以诚在家,买了新的花盆,特别大,跟展颜一起种凤仙花。当一粒种子也是不错的,有土,有水,就能发芽,长啊长,到最后能开出串串的花,美丽芬芳,可真好。贺以诚以前不知道这跟明秀有关,如今,展颜告诉了他,凤仙花种跟她这些年,生几茬,死几茬,她想着贺叔叔以后应该不会轻易再搬家了,这是新房子,让妈的花儿,也陪陪他吧。
这活儿简单,贺以诚却跟个园丁似的,要换衣服,刮胡子,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把袖子一挽,给营养土浇水,种子埋下去,又均匀地喷了一遍水。
“差不多一星期就能发芽。”展颜见他这么郑重,心道,这花儿在乡下怎么都能活的,墙角门前,也不需要什么沃土肥料。
“贺叔叔,您不用照顾太细,随它去,照顾细了说不定反而长不好。”
贺以诚笑着点点头。
凤仙花染出的指甲,是那样的红,那样的艳,他仿佛又看到了七六年的凤仙花,树挪死,人挪活,他小心对待着,明秀还留下了凤仙花。
凤仙花和凤仙花是不一样的,这花不名贵,底下村庄几乎随处可见,可这是明秀的凤仙花。
贺以诚看着花盆,展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闲说话,贺以诚喜欢问她小时候的事,她一桩桩说出来,什么春天拧新抽的柳条子做小喇叭啦,身上爬羊虱子啦,那么大,一掐一手血。红薯面窝头是甜的,不耐饿,说到这,贺以诚就会心一笑,说是的。
“贺叔叔吃过?”
“吃过,要吃吐了。”
“城里人吃窝头,不是图稀罕的吗?当零嘴一样。”
“我是下乡时吃的。”
展颜迎上他那双眼,似乎明了,这定跟妈妈有关,人的秘密,自己不肯说,别人就不当问。可要是想说的,只是期待别人来问呢?
她拿不准,有些犹豫。
这时徐牧远的电话打进来,挂掉后,贺以诚告诉展颜:
“你图南哥哥病了,一个人在公寓,我去看看。”
她嗯了声,刚才聊的一下断了,空在那,变成贺以诚找外套,换鞋子,这是要出门。
等他抓起玄关上的车钥匙,她说:“我跟您一起去吧。”
贺以诚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带着她,开车到贺图南的公寓,展颜是第一次来,此时,天上一轮好月亮,正跟城市灯火争辉。
门要输密码,贺以诚按了几个数字,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跳了跳。
屋里,贺图南换过了姿势,他仰面躺着,搭了半边毯子。刚才跑卫生间吐了一会儿,胃里空空,他自己也受不了那个味儿,含了几下漱口水,呛到又是一阵咳。囫囵换件卫衣,长裤,就这么点儿功夫,他觉得自己要崩塌了,卧倒时,整个人像往什么地方坠落。
展颜从没见他病容,进了门,遥遥看两眼,觉得他睡很熟。贺以诚换了鞋,走过去,弯腰摸了摸他额头,贺图南觉得一阵凉,药劲正慢慢上来,又醉着,眼皮撩得费劲:
“爸?”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发烧了?”贺以诚印象里,他从小就很少生病的,许是累的,这段时间跑得厉害。
发烧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人吃五谷杂粮,天有Yin晴风雨,要病要死,都是常事。贺以诚只是觉得,他这体质,从前在香港也没听说生病,当然,他生不生病,确实没人知道。
“吃药了吗?”
贺图南鼻子里拖出一声,应了。
“吃饭了吗?”
“吐完了。”贺图南头疼得很,跟被刀劈了似的,一阵阵的,他想,你来做什么呢?我只想睡觉,他甚至觉得有些烦,是真烦,他烦的时候只想自己待着。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句陈词滥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贺图南昏昏想着,心里更烦,他翻个身,背对着贺以诚,毯子就掉了。
贺以诚捡起来,给他盖上:“吃点皮蛋瘦rou粥,肚里没饭不行,好的更慢。”
说着,似乎想要扶起他,“去屋里睡吧,这儿能舒服吗?”
贺图南下意识甩动了下肩膀避开那只手,完全无心的,一点预谋都没有,就是他碰了他,那个动作就跟着出来了。
贺以诚心里有微微的裂缝,他察觉到了,说:“那就先躺这儿吧。”他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抵触非常本能,他的手,也就刚挨到肩膀,贺图南似乎不需要任何人关心。
本来也没多大点儿事儿,就是感冒发烧,春天里,这么着的人多了去,诊所里清一色挂水的。
展颜一直看着父子俩,屋里冷呵呵的,三月底了,北方的春倒现过几次身,柳条绿了,袄也脱了,一场冷空气,春又忙不迭跑了。
冰箱几乎是空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