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卢芳年仍觉鼻尖一酸。是真的。他默认了。他在承诺他不会做出错事。她该高兴吗?卢芳年眼圈渐红:“大人,请你过来。”罗焰立刻发现她对他的称呼变了。他坐回椅子上,身体前倾,靠近她。卢芳年的声音轻而柔:“我能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罗焰:“……赐婚之前。”卢芳年稍加回忆,不由睁大眼睛:“难道是……林大人在扬州中毒,性命垂危的时候?”罗焰承认:“是。”是他听了十一和十八对宁夫人赞不绝口,一半是怀疑好奇,一半是为任务顺利,有意试探压制。结果,就在林大人的病榻前,他对宁夫人起了不可见人的觊觎之心,几乎失态。他看着卢芳年:“是我自己——”卢芳年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当然是大人自己。”罗焰一顿。他手指微曲:“我能不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仪鸾卫中那么多女子,上战场之前,大人都会把自己的刀换给她们吗?”卢芳年终于不再看罗焰,“我毕竟和大人夫妻四年,我一直……在看着大人。”可能大人自己都不知道,那时,他看宁夫人的眼神含着多少倾慕,又有多么温柔、疼惜、充满愧疚。大人从来没有这么看过她。原来从一开始,她和大人就不可能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希望她没有看到,没有明白过来。但她已经想通了。她现在知道还不算晚。卢芳年稍有些哽咽:“至于宁夫人,她一直坦坦荡荡。”她转头向内,拭掉泪水,声音又恢复平稳:“大人,我任性了。”罗焰反而一叹,闭目道:“不,你应该问。”他说:“等一切落定,我会求陛下答应。”卢氏本来就与宁夫人亲近,又有此回几次救命之恩,她想认宁夫人做义母以报答,也是人之常情。陛下应该会同意。他和宁夫人也本就不可能。过去的一日就当是做梦。他该梦醒了。卢芳年转过来:“大人,我从无意为难你。即便宁夫人愿意,真认了母女,私下称呼,也不与大人和林大人在朝上共事相干。”罗焰:“那若宁夫人不愿意?”卢芳年:“宁夫人愿不愿意,我都是卢芳年,与大人圣旨赐婚,结为夫妇。夫妻一体,我不会做有损大人的事。”她神色变得严肃,低声说:“宁夫人对孩子有恩,就是对大人也有恩,希望大人的心思不要再被别人发现了。女人的名声何其要紧,宁夫人不是我这样的俗人,却更会受世俗所困。”罗焰一怔,亦严肃道:“我不会了。”他不禁问:“你对宁夫人,为什么……”卢芳年一笑,问:“大人,你知道吗?成婚这么久了,我见宁夫人的时间却比见大人要多得多了。我和宁夫人说过的话,是和大人说的十倍、百倍。我娘与宁夫人平辈相交,我本便矮宁夫人一辈。若宁夫人愿意认我,我也甘愿做她的女儿。”罗焰心中含愧,认真道:“夫人,是我对不住你。”他确实在有意无意地避免和卢氏亲近。卢芳年忍泪看向帐顶,语气里颇有两分自暴自弃:“有什么对不住的。本来也不是大人自愿娶我。”罗焰:“我成婚那日的话不会变:娶了你,你就会一直是家里的夫人。”他不是自愿娶的卢氏,卢氏又何尝是自愿想嫁?她本该嫁给由父母千挑万选过的,年龄相仿的少年才俊,或许会情投意合,或许会相敬如宾,或许会吵吵闹闹,但总会相携到老。嫁了他,他给不了她寻常丈夫该给的。婚姻对女人比对男人重要得多。
他做不了体贴的好丈夫,只能尽可能多给她尊重。卢芳年:“我信大人不会变。”她伸出手,握住罗焰的,两人的手交叠,放在她小腹上。她的语气温柔如水,说出的话却有决绝之意:“大人和我,就这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大人都会全心待他好、尽心教导他,做一个好父亲的,是吗?”罗焰惊讶:“夫人的意思是……”卢芳年看着尚无起伏的小腹:“大人公事繁忙,以后,请都在书房睡罢。”对她最有利的选择,本该是装不知道大人的心,多和大人行房,多生几个孩子,以保晚年安乐。可大人心里是别人,她不能自轻自贱。她对罗焰笑:“大人不用再有负担了。”罗焰发现,他在避免和卢氏亲近的同时,也从来没有了解过卢氏。他只知道她温婉娴静,聪慧细腻,从没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遗憾。但更多的,他确实感到了轻松。罗焰郑重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做一个好父亲。”卢芳年放开他的手:“大人去忙吧。”罗焰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出帐。宁夫人的营帐近在咫尺,但他一眼都没有看过去。帐内,卢芳年在棉被下泪流满面。她再也不可能和夫君琴瑟和鸣,恩爱白头了。她真希望能回到四年前,求爹娘早些给她定亲。如果没有那封圣旨该多好。爹、娘,我好想你们…………御帐内。天已四更,皇上仍未阖眼。帐中诸臣来来去去。吴鸿、宁安硕等翰林,和随驾文臣中未满五十的,或坐在帐中各处,替皇上草拟圣旨、计算粮草需求,手中纸页翻飞,或在外跟随各军统计兵马财物损失,皆未曾歇。亦无人劝皇上暂歇。随驾禁卫中都有叛军,焉知京内现下情况如何?宫中太后、皇后、皇子皇女们是否平安?承平府地动比行宫还剧烈,还不知有几处州府遭受此等天灾。陈格匆匆进来:“林大人到了。”事态紧急,皇上命一切礼节从简。林如海入帐,帐中诸臣皆未寸动,只有宁安硕欠身。林如海至皇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