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罗十一能来请示,必是弓九提前答应过什么。若不是对林家或林家人有好感,弓九何必在意一个小女孩的死活。弓九表情没变,只有眉尾一动:“我说了,大人就让我去?”罗焰:“你先说。”弓九抬头:“林家是一个家。”看罗焰没表态,他又道:“林家,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丈夫是丈夫,妻子是妻子,儿女是儿女。”罗焰能明白他的意思。人非生来无心无情。武功再高,身体里的血也是热的。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能多感受一刻真正的家的温存都是奢望。他道:“去罢。你左手受伤,五日内不能轮值。把我的话告诉罗十一,她知道轻重。”陛下几乎给上皇下毒,他也险些杀掉自己的手足。陛下只会越发多疑。他今日成全弓九,又何必让弓九将来会被陛下疑心。弓九屈膝半跪:“多谢大人。”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又似乎在转瞬之间,东方就泛起了淡淡的青白。宁安青眼中模糊朦胧,只想看清面前人的脸。她张了张嘴:“……姐姐?”姐姐不是应该还在坐月子吗?宁安华几乎落泪:“青儿?”昨晚宁安青病势危急,宁安华又才生了孩子,都要人照顾,众人并没避忌。此时弓九便在一旁给宁安青诊脉:“还要再看两日。”宁安青慢慢转头:“是九先生吗?”弓九起身:“是我。”宁安青努力微笑:“多谢九先生。”弓九:“姑娘还是少说几句话。”罗十一:……她实在没忍住,拍了他一下:“他的意思是说,青姑娘最好节省体力,先养好身子。”宁安青慢慢点头,却又开口:“十一先生,送我姐姐回去吧。”宁安华站了起来:“青儿,我这就回去了。”她喂了青儿几口水,将这里托付给罗十一和弓九,便让林如海、宁安硕和林黛玉也各自回去歇息,谁想来下午再来。林如海仍是抱着宁安华回去。宁安华倚在他胸前:“我昨日在佛前许愿,要给大明寺重塑千两佛祖金身。”林如海:“捐!捐四个,一个给你,一个给青儿,一个给二姐儿,一个给黛玉。”宁安华扯他脸:“就一个!”家里再有钱,也禁不住四万两四万两这么花吧!她说:“十一先生的意思,是弓九先生没来过咱们家。正好青儿病重的事也不必对外细说。外人只知道我生了女儿,家里捐出一个金身,再有你昨日跑了半个城,以后说起来足够。你看怎么样?”林如海偏头,贴了贴她的脸:“都听你的。”北静王府,北清殿前,看到穿戴庄重,比半年前瘦了几乎一半的甄素英从软轿中出来,水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扶她同行。毕竟是圣旨赐婚。毕竟是近两年的夫妻情分。毕竟她怀过他的孩子。毕竟……这半年来,她在静宜殿内安静养病,再没有自作主张惹出过什么麻烦。太后娘娘已经归葬皇陵,除生前的最后两年,似乎因年老做出了几件刻薄苛责外命妇的事外,一生并无劣迹。只要甄氏再不出差错,有圣旨赐婚,哪怕她终生无子,北静王妃的尊位也永远会是她的。既然要做一辈子夫妻,还是体面些好。甄素英在水溶面前蹲福:“王爷万福。妾身来给母妃请安。”水溶还如以往,亲手扶她起来,十分关切:“虽说母妃与我都盼着王妃能早日养好,但我看王妃还是体弱。若支撑不住,王妃实在不必勉强自己。”甄素英也还似从前一样,笑得合宜得体,丝毫没有除夕她落胎后,水溶再未去静宜殿看过她的怨气。
她心中也确实不怨。她笑道:“多谢王爷和母妃关怀,只是妾身数月未来,深愧于母妃和王爷的疼爱,心内着实不安。”水溶笑道:“记得新婚之时,王妃曾对我说过,‘不敢以一己之私有损于王府’。只要王妃一直记得此话,便永不必不安。”甄素英垂首,再次蹲福:“妾身谨记王爷教诲。”水溶亦再次将她扶起,两人才相携进入北清殿。早有嬷嬷把殿前的话都学给北静太妃了。儿子把她想说的话先说了,北静太妃乐得做个好人。待他们进来,她受了甄素英的大礼,便让水溶将人扶起来,亲自拉至身边坐了,嘘寒问暖。甄素英感动得红了眼圈,泣道:“都是我年轻不知事,给母妃和王爷添麻烦了。”北静太妃略一皱眉,笑道:“都是一家人,还说这话做什么?以后谁也不许提了。”太后娘娘突然没了真是好事,省了再拐甄氏做出什么来!她有心让甄素英牢记教训,便叹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难免伤心。你别怕,将来王府里所有的孩子都敬你是嫡母,和你亲生的一样。谁敢不尊你,我和王爷必然不依!”甄素英被楠木桌压得太久,不但孩子没了,今生也再没有生育的希望了。甄素英身后的陪嫁嬷嬷脸色变了又变。太妃这话,不是往王妃的心窝子里戳吗!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将来王府里不管有多少孩子,一个也不会抱给王妃!庶出的真和亲生的一样,怎么老王爷只有王爷一个,别的不是掉了,就是死了?甄素英忍着刺入心底的疼痛,起身下拜:“母妃,王爷,我自知已是无用之人,半废之身,今生恐不能再服侍母妃和王爷,反要给王府添许多麻烦。今日我来,是想求母妃和王爷准我入静玄寺修行。从此我吃斋念佛,终生祷念母妃和王爷事事顺遂,长寿万安,只求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母妃和王爷能多照拂些——”太妃、水溶以及殿内服侍的嬷嬷丫鬟皆大惊。甄素英再三叩首。太妃和水溶母子目光几次相接,水溶先将甄素英半扶半抱起来,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