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牧州府地界,官道明显坎坷不平起来,裴落青领着他们一路到了淮城,却没有进城,而是沿着青灰色的城墙根拐向了东郊。柳书意清晨从府中出发,直到天光渐暝才到达那处小寺,只觉得浑身骨架子都要被颠散了,下马车时膝盖一软,差点跌倒。孟小虎“呀”的一声就要去扶,却被裴落青提着衣领丢开,他一只手拎着孟小虎,另一只手箍住柳书意的手臂,将她稳稳托住。柳书意脸上一热,忙站好了,轻轻挣开裴落青的手:“多谢裴将军。”裴落青点点头,撤回手见好就收。那小寺修在桃花林深处,绕过了几处粉色花林,忽然间便出现了一片重峦迭翠的苍松古槐。寺庙玄木青瓦,石阶苍苔,隐在一片森森绿意之中,高大的寺门在石路上投下一片暗影,古朴沉郁的气息静谧流淌,融着隐隐约约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柳书意站在寺门前抬头看,匾额看上去年头已久,却乌漆油亮保存极好,上书“渡魂寺”叁字。好生奇怪的名字。寺门忽然发出吱嘎一声涩响,从里往外缓缓打开,于暗影里透出一道柔白天光。门里逆光站着叁个人,左边高个的是季辰,右边矮个的是个开门的小沙弥,正中间一个清瘦人影,双手合十,向门外众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让贫僧好等。”待他直起身来,柳书意才看清他的相貌。白皙清俊,眉如墨画,双眸狭长而微挑,眉心一点殷红,不似个修行之人,到像个吸人魂魄的妖僧。柳书意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腹诽略感愧疚,忙福身回礼。那主持见了柳书意,突然就往外行了几步,仔细瞧了瞧她的面相,合十道:“这位施主,你命中要犯桃花劫啊。”柳书意:“……”这就是个妖僧吧。裴落青黑了脸:“闲云,你又在胡扯。赶紧安排住宿。”闲云悠悠的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走了:“哎,不听贫僧言,吃亏在眼前。”刚才的什么邪魅惑人气质,全都如同一场幻觉,散的一干二净。裴落青冷着脸对柳书意小声道:“不必在意他的话,一个和尚不思修行,偏喜欢给人胡乱批命。”闲云头也不回的大声抗议:“贫僧从不打诳语。”柳书意也小声道:“你们很熟悉么?”“他本是沉墨书的小叔,前几年莫名非要出家,沉家不允,他便一个人跑了出来。后来全靠着沉墨书资助,才在此处修了这方小寺。”前几年才修的寺庙?柳书意心中诧异,这木檐青瓦,老松古槐,怎么也不像近年才修造的,就无人觉得疑惑吗?她犹豫片刻,问道:“你说他喜欢批命,都给谁批过?”裴落青沉默一瞬,略不自在的说:“他给沉墨书批了一个‘慧极必伤’,给我批了一个……‘情深不寿’。”柳书意差点站不稳。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沉墨书假意投降燕国皇帝,最后兵败被杀;裴落青为救她深入敌腹,最终死于明夜之手。竟是全部应上了他们二人前世的结局。柳书意攥紧了扶住莲歌的手指,抬眸看向闲云的背影,闲云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半侧过头睨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穿过大雄宝殿,闲云将他们领至一处僻静禅房。房中陈设古朴简洁,麻纱幔帐,直条窗棂,临窗一个乌漆香案,里间一张竹席通榻,玄色的木地板泛着幽光,让柳书意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气。莲歌和孟小虎张罗着将包裹放进禅房中,又铺床收拾,季辰帮着孟伯将马车赶到寺庙后院的马棚,另有一处下人居住的禅房供他休息。裴落青见柳书意突然心绪低沉,以为她因着那句批语心中难受,眸光冷戾的瞪了闲云一眼:“我记得你有个什么铃,说是可以定心改命?”闲云眯起双眸:“定魂铃一人只可有一个,柳施主已有了。”定魂铃?“那是什么?”柳书意看向裴落青。“从前闲云给我和沉墨书批命时,曾送了我们一人一个,说我们命中有劫,有此铃许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也不知灵是不灵。”闲云:“裴家小子,贫僧觉得你今日话有点多。”“我从未见过闲云大师,又怎会有此物?”柳书意摇头。闲云上下看了柳书意一眼,忽然招了招手:“随贫僧来。”寺中花木繁盛,曲径通幽,柳书意和裴落青跟着闲云绕过几处禅房偏殿,柳书意心中更惊,这寺到底有多大?直到从一条林荫道中转出,来到一处被古槐环绕的宽敞庭院,柳书意忽然被眼前的画面震住,怔怔说不出话来。无数的铜铃,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悬挂在古槐之间牵起的绳索上,纵横交错,一层迭一层,像是一座巨大繁复的阵法,将庭院围在其中。古槐染翠,铜铃鎏金,一阵山风吹过,万千铜铃齐齐摇曳摆动,此起彼伏,反射出泠泠暗光,却无一丝铃音。柳书意一步步走进去,仰头去看,铜铃样式各异,或垂着铜摆,或系着红绸,或悬着流苏,她用手轻轻拨动了一个挂着铜铸叶片的铃铛:“它们为什么不响?”闲云一笑:“没有魂,又怎么会响。”柳书意哑然。她确实,是有过这样一个铜铃的。前世里,裴落青强行要走了她编织的平安结,又将一支铜铃送了她,非说是交换定情信物。那铜铃由数个小铃结成一串,铃身纹着祥云,尾部坠了一片铜铸柳叶,他说是一位高僧所赠,可保人绝处逢生。而如今她当真逢生了。柳书意转过身,抬首望向石阶上的裴落青,他负手站在森然树影里,沉稳静默,巍然挺拔,仿佛化作了无数古槐中的一棵,于她身后亘古屹立。那支铜铃最后被她丢去了哪里?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