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安静下来,陈达顿愣了一秒,马上说:“红星路155号,贺总,我把地址发您手机上吧?”
所有人暗地里交换眼神,心想那个人要完了。
顾西园离开画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的光晕在寒风里浮动,像漂浮在汤面上的油斑。他在南方出生长大,实在受不住北方凛冽的冬季,用围巾把自己包成蚕蛹,穿着垂到脚踝的大棉服慢吞吞走在街道上。
小区外老太太还在卖梅花,顾西园买了最后两束,回家。
到家发现自己忘记关窗户,室温降至冰点,昨天的两束花与今天的两束花在寒冷中散发清香。晚饭是敷衍的水煮挂面,敲了一个鸡蛋,发现是坏的,捞出来丢掉。
十一点他躺在床上,思考养一隻猫是不是会好一点。但是带着一隻猫旅行是一种负担。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不用再到处旅行了,已经在费城得到了工作。
那就养一隻猫吧,他内心决定,并为此感到愉快。
翌日早上,没有课,但是很早就醒了,有一段时间的生活破坏了他的生物钟,之后觉就比较少了。清醒之后看了眼手机,六点半,昨夜凌晨有数通未接来电,对方是为他在费城提供了工作的画室老板。
顾西园刚要回拨过去,才想起时间还早。他泡了一杯速溶,一边网上浏览费城的猫舍,阅读幼猫养护指南,一边等到八点,给画室打了电话。
老板接得很快,听声音好像睡眠不足。
“西园,你没有跟我说你的简历有问题。”
顾西园愣了两秒:“我说过的。”
老板:“你说过你没有拿到学位证,但是你没有说是因为作品抄袭才被学校开除的!”
语气非常严厉。
恍惚间顾西园觉得昨晚睡前是不是忘记关窗了,打了个哆嗦。
老板继续说:“昨天晚上好几个学生的家长给我打电话,问我要解释,我怎么解释?你他妈的就没给我解释过!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昨晚是不是睡得很好,啊?”
“可是……”顾西园犹豫来犹豫去,说,“都这么久了……”
“纸包不住火的,”老板冷漠地说,“学分没修够,挂科被退学,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抄袭很严重。顾西园,你出来找工作,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来当老师,你想给学生教什么?复製粘贴的技巧吗?不用说了,下周不必来了,这个月工资会给你结算的。”
那边一下把电话挂了。
顾西园再打过去,没接,想要发短信解释,手指悬在屏幕上什么话也想不出来。
其实费城的老板还算不错,他问过十多个画室,听说他没拿到学位,都二话不说发了拒信,费城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教了一个月下来学生反响不错,又涨了工资。没料到还是事发了。
他心想也许老板的意思是,只要没人知道,他还是可以继续上班的,可惜毕竟被发现了。费城是一座地理偏远的三线小城,究竟谁认得到他,知道他的过去?一想到这个,顾西园就开始头痛。十分钟后他的侥幸心理就没了,画室发来消息,通知他抽空去把自己的个人物品领走。
“……”
顾西园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把猫舍的网页关掉了。
“顾老师……”前台小姐姐坐在电脑后,偷偷看他。
顾西园戴着针织帽、口罩、大围巾,包得像个木乃伊,回画室拿东西。他特意选了人少的时间,不过看前台的表情,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好事不出门,坏消息却不胫而走,人人都爱好八卦。
“顾老师,等等!”前台叫住他,“呃,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我去给你拿。”
顾西园没说话,站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是要他别进教室的意思。接待台上放着他的水杯、巴掌大小的盆栽、几隻马克笔、两个本子。东西很少,他一边装进背包里,一边有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大概是认出他了,本来要走的,却站住脚,小声地叫他顾老师。
是他教过两个月的学生,习惯不是很好,画画时会把小指头磨黑。
“老师,对不起,”那孩子很忐忑地瞅顾西园脸色,“昨天我小叔叔来接我放学,我跟他说了老师和他一个学校的事,我小叔就……就说,那个……”
虽然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顾西园还是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是校友遍天下的错。
那孩子鼓起勇气:“是真的吗?老师,你的画很好啊,为什么要抄别人的?!”他有点急切,上前两步:“为什么不靠自己的能力毕业?你说我只要坚持学下去,以后也会画得很好,是在骗我吗?就算可以去马德里读书,就算可以到画室做老师,也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吗?可是我觉得老师你真的很好,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他眼里像有两团燃烧的火焰,顾西园简直不敢直视,谩骂与鄙夷尽管来,一个学生真挚的感情却让他无法承受。他开口想说点什么,第一个音节却沙哑得自己都听不下去,隻好狼狈地攥着背包逃跑了。
顾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