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护卫说我是在那座皇宫里出生的,可我已经记不起那皇宫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岁官儿,你替我看一眼吧,以萧砚的身份,替我去看一眼吧。”
“顾御史?”
金水桥上,柳元停下脚步,诧异回眸。
见顾长晋立在桥上,一瞬不错地望着前头的宫殿,迟迟不跟来,他忖了忖,轻甩拂尘,踱步回去,在顾长晋身侧压低声音道:“大人安心,今儿皇上皇后招您入宫觐见,不仅是为了扬州之事,还有旁的好事,大人快随咱家去坤宁宫罢。”
顾长晋垂下眸光,面色平静地道了句谢,提步跟上柳元的步伐,藏在衣襟内的玉佩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着。
——“好,萧砚,我答应你。”
坤宁宫正殿。
汪德海站在殿外翘首以盼,饶是他历经两朝,又经历过启元太子监国那几年的腥风血雨,此时两片眼皮依旧跳个不停,握着拂尘的手早已出了满掌shi汗。
若顾御史当真是那位太子爷的孩子,今后这上京大抵又要变天了。
思忖间,几道拾阶而上的身影渐行渐近,汪德海忙稽首躬身,堆起一脸褶子笑道:“奴才见过顾大人,顾大人请随奴才进殿。”
顾长晋垂眸应“是”,低沉的声音沉稳如山、不卑不亢的。
汪德海心中又是一声叹,如此心性,难怪皇爷派贵忠打听一番后,立即便派谢虎申那厮去接人,生怕他在返京的路上遭遇不测。
顾长晋随汪德海入殿,殿中之人与梦中一样,隻多了一位老尚书。
前世入坤宁宫认亲的那日日,老尚书早已死在了大理寺狱,如今却好端端地坐在嘉佑帝下首。
顾长晋双手高抬,恭敬地行了跪拜之礼。
接下来的一切便如梦中一般,孙白龙从他舌尖取血,在殿内所有人面前滴血验亲。
这样重要的时刻,顾长晋却很平静,心中无波无澜,垂落的眼眸仿佛隔着漫长时空与一双慈悲的宽容的眼对视着。
“萧氏一族有独门秘术验亲,三代内嫡系血亲之血能相融,这门秘术唯萧家人与历任太医院院使知晓。老夫离开太医院后,接任我衣钵的乃孙家人。孙白龙那厮喜用舌尖血,你将这药咬碎,涂抹于舌尖,便能万无一失。”
老太医弥留之际,将那秘药递与他,笑着道:“殿下可知老夫为何要助你?”
小少年抬起一双沉静的眼,久久不语,良久,他问道:“大人留与我的护心丸,可能治好您的病?”
似是没料想他会这般回应他的话,老太医一时愣怔,片刻后,他缓缓笑道:“老夫这不是病,而是寿命到了尽头了,寿终正寝乃是好事,殿下不必难过。”
老人家满头银发,面容温和,一双慈悲的眼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与这孩子下的每一局棋,他总是舍不得舍下每一颗棋子。宁肯不争输赢打成和局,也要留下每一枚棋子。
他说,未到最后关头,谁都不能说这就是一枚弃子,就该被放弃。
在兖州被救回的那日,云华郡主问他,可要将那些抢你馒头的人都抓来杀了,好出一口气?
他沉默许久,用干哑的声嗓回道:“隻抢粮而不杀人者,不杀;抢粮却因自保或护他人而杀人者,不杀;抢粮且杀人、食人或□□他人者,杀。”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在那样混乱的世道里,经历了被抢粮、被追杀而不得不冒险躲入密林三日,要搁寻常孩子,大抵早就性情大变了。
他却始终如一。
明明这孩子,亲眼目睹了至亲之人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却从不曾被仇恨蒙蔽。
老太医见少年惯来从容的面庞起了丝难过之意,笑了笑,道:“殿下脚下的路虽难走,但老夫相信,只要殿下始终是殿下,这世间还会有许多如老夫一样的人,愿意倾尽所有去助殿下实现夙愿。”
舌尖一阵刺痛,老太医那双与他对视的慈悲的眼缓缓消散。
众人屏住呼吸盯着孙白龙玉碗里两滴血,不多时,孙白龙一句“皇上,血相融了”打破满室寂静。
嘉佑帝温和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跪伏在地上年轻郎君,闻言便颔首道:“都出去罢,顾御史留下。”
戚皇后神色一顿,她本想走下座,亲自搀起那孩子的。
血既然相融,说明那孩子就是萧砚,以她对嘉佑帝的了解,此时他该直接宣布这孩子的皇嗣身份才对。
这疑窦在戚皇后心中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站起身,轻身一福,便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殿。
戚皇后出去后,正殿里所有的臣公、内侍紧跟在后,也鱼贯出了屋。
“吱嘎”一声,殿门合拢。
嘉佑帝微抬唇角,对顾长晋温和道:“起来罢,坐下说话。”
他抬手指向下首的一把沉香木太师椅,这是方才老尚书坐的地方。
顾长晋起身,刚落座便又听嘉佑帝道:“可知你自己是谁?”
“臣乃萧砚。”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