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
斜阳斋里, 傅德清伤势已恢復了许多。
不过伤筋动骨尚需百日, 他伤得太重, 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虽能拄拐下地走动, 却也不敢太费力, 閒时隻坐在书房里,翻看各处舆图和山川地势。
傅煜进去时, 傅德清才翻完一卷, 坐在圈椅里活动筋骨。见儿子神情沉郁,便往椅背靠着, 道:「怎么,魏天泽肯鬆口了?」
「他还没动静。」傅煜沉声。
傅德清不以为意, 「那就先关着,不差这几日。魏建那老贼心狠,咱们查到的八成没错,等他肯自己招了, 后面才好办。」说着,索性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朝傅煜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这次来, 是为攸桐。」傅煜眉目稍沉。
傅德清「哦」了一声, 意味深长, 没等他细问, 便见傅煜伸手, 将一段白绢抖开,铺在桌上。那上头浓墨如银勾铁划,分明是儿子的字迹,而起头的几个字,更是令傅德清惊得险些扭了胳膊。
「和离?」他诧异地抓过白绢,粗略扫了一遍,「不是赌气?」
「不是。」傅煜拿手指捏着眉心,「深思熟虑过的。」
这话着实让傅德清惊诧。自打娶了魏氏,先前虽有许多磕碰矛盾,这半年里,情形却显然不同了——尤其是他这儿子。去岁此时议亲成婚,傅煜全没将妻子当回事,甚至还说要当摆设,态度淡漠,哪怕是过年前那阵子,夫妻俩也相敬如宾。这半年里,却时时到南楼留宿用饭,抽空带着魏氏出城散心,暴雨里抱着她回南楼,这些事他都听说了。
这种事发生在素来不动于女色的儿子身上,无疑是罕见的。
傅德清还当小夫妻俩能日益和睦,瞧见这个,登时楞住了。
将和离书前后看了好几遍,他才道:「是你闹脾气,还是你得罪魏氏了?」
傅煜摇头,见桌上有凉了的茶水,竟自倒了一杯灌下去。
「攸桐的性子,父亲想必也能瞧出来,无意于内宅权柄,若旁人不犯到她头上,也不喜与人起争执。她嫁给我,在府里就没碰见过好事。伯母这回行事,更是叫人心惊。外面局势如何,不必我说,父亲虽与伯父齐心协力,但这一两年,府里终须分个主次。兵马、政权的事,伯父拎得清,但伯母——」他顿了下,看向傅德清,「大嫂的事摆在那里,父亲该明白。」
「你伯母这事,确实麻烦。」傅德清嘆气。
沈氏嫁入傅家二十余年,养了三个儿子,跟丈夫的关係也颇和睦。
于傅德明而言,他是亲兄弟,沈氏是结髮妻,在傅暲兄弟眼里,母亲更是亲于叔父。
偏巧沈氏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今时今日,尚且捏着内宅的权柄不愿放手,往后若得知傅家图谋大事,焉能轻易甘心?那妇人虽能管好内宅的事,却听不进劝,傅德明态度摆得那样明白,却还是在韩氏的事后,对攸桐打起了主意。
傅德清若为此事深究,难免令子侄寒心,于军中生出罅隙。
但傅德明显然也作难——结髮二十年,感情终究不浅,若不是生死关头,哪能下狠心?
傅煜瞧着父亲的脸色,知他所想,续道:「这回伯父说要将内宅权柄交给咱们,是他明事理,但伯母岂会轻易听从?此事因攸桐而起,伯母岂不记恨?她若留在府里,明面上是接内宅权柄,实则是活在夹缝里。父亲与我在府里的日子有限,伯父照顾不到内宅的事,她跟祖母又……若碰见事,难免麻烦。」
「是我考虑欠妥。」傅德清也知道老夫人跟攸桐八字不合,颔首道:「咱们不在府里,她夹在中间,怕是防不住你伯母。若稍有不慎,怕会伤及两院情分。」
「比起她,祖母喜欢大嫂,肯照拂提点。从前伯母管着内宅,祖母不好偏心,如今既要交出手,父亲跟祖母说清利害,就好办了。且大嫂毕竟寡居,伯父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傅德清沉yin片刻,道:「这主意不错,不过这个——」
他扣了扣和离书,「没到这步田地吧?」
傅煜作势喝茶,不愿说攸桐早有和离之心,便只道:「住在府里就避不开是非,于她无益。何况,当初是我轻慢冷淡,令她伤心。先前去京城,我看过她在外面的样子。」
傅煜顿住,想起攸桐那日傍晚在陶城街上娇憨轻快的模样。
剩下的话傅德清没再深问。
「这门婚事,最初是为了魏思道。魏家给的这些舆图,对旁人是废纸,于我们却是宝物。这回南下平叛,你也知道其中好处。至于你们之间,我不强求,魏氏在府里的处境我也清楚。你的事自己做主,只是须考虑清楚,别伤了跟魏家的约定,也别叫魏氏受委屈。」
「我明白,魏家那边,攸桐说处置好。父亲也别怪她。」
这便是为攸桐说话了。
傅德清稍诧,瞧着傅煜脸色郁闷,大约能摸到儿子的心事。
就傅煜这脾气,碰见个能动心的不容易,愿意退让到这地步,更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