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后,墙边的女人才停止了她的啜泣。她双眼通红,头髮凌乱,倚墙看着远方天幕,一言不发,像一滴树叶上的水珠,一碰就要碎掉了。
安折小心问道:“您不走吗?”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那个死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安折花了很久才在记忆里找到合适的词语:“我的……朋友。他救了我。”
“我男人也救过我。”她说完这句话,头就深深垂了下去,肩膀和脊背抖动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哭泣一样的气音,再也不开口了。
安折手中紧紧握着属于范斯的那枚id卡,他的心臟——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臟处传来一种沉闷的感受,当他是一个纯粹的蘑菇的时候,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这种感受终于消解一点儿的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力气,跟着远处人流的方向,抬腿走向通道外。
城门通道的末端是一排机器闸门,安折选择了最左侧那个。他走过去的时候,一道柔和的机械女声响起:“请出示id卡,注视摄像头。”
安折将属于安泽的那枚id卡放在闸门右端平台白色的亮光处,然后抬眼望向前方的黑色摄像头。
“id3261170514,姓名:安泽。籍贯:外城6区,离城时长:27天。”
摄像头髮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白色亮光变为绿色。
“人脸识别通过,欢迎回家。”
叮一声响,闸门升起,安折走了出去。
上午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睛,三十秒后才缓过来,模糊的世界恢復清晰后,一座庞大的灰色城市出现在他眼前。
他身边是大片空旷的地带,地面上用刺眼的绿色油漆写着“缓衝区”三个字,视线往前,人类的造物拔地而起,高大的水泥建筑铺天盖地,比安折所见过最高的植物都要庞大,仿佛随时都要倾倒。它们矗立在那里,拥挤着,层层迭迭,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往上看,橘红色的太阳一半隐没在最高的那座建筑后,另一半露出来,像一滴稀释了的血,下一刻就会沿着墙壁淌下来。
安折转回头,和他一同从城门出来的人们被机械闸门分散开,出门后又自发聚拢在一起,往同一个方向去,安折跟着他们往前行进,几百步后转过一个弯,指示牌上写四个字“轨道交通”,一辆列车停在轨道上,车身写着:入口-1区-3号供给站-5区-8区-城务所-出口。
他跟随人流上车,在略显空荡的车厢里找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前座是两个健壮的男人,正在小声交谈。
“从3号盆地回来?你们这次豁出命去了。”
“死了六个人。”
“还行,回本了吗?”
“军方还在核定,我觉得我下辈子都不用再去野外拚命了。”
“谑。”
“我们进了411号废城的一所学校,全是变异植物,没人敢进。”那人笑了笑:“我们进去了,在图书馆资料室撬了三块硬盘,无价之宝。就看里面存的东西有多少价值了。”
安折安静听着,他听不太懂,但知道前面这个男人很高兴,于是他也高兴了一点。
他知道高兴的人往往不介意帮助别人,于是喊了一句:“先生。”
那人头也没回,道:“怎么了?”
“6区怎么去?”
“供给站转2号列车。”
“谢谢您。”
五分钟后,列车开动,有机械声音报着站台名字,安折对一切都很陌生,几经波折和问路后,他终于在供给站上了2号列车,然后正确下车,来到了6区。
安泽的id号是3261170514,这串数字不仅是人类身份的证明,也代表着他的住址,在外城6区117号建筑,门牌号0514。
但是,刚下车没多久,他正试图找人问路时,忽然被一个年轻男孩拉住了:“你好,朋友。欢迎下车,你介意了解一下我们吗?”
安折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页白色的纸张,上面写了几个血红色大字:反对审判者独裁。
他不明所以,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道:“请问你知道117号建筑怎么去吗?”
男孩道:“你不介意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不介意。”
“那我们就是战友了。”男孩扬起自己手里的白纸,上面也写了几个红色大字:废除《审判者法案》。
他们并不是唯二拿着纸的人,很快,安折就被拉进一群人之间,他们大约有四十几人,面孔都很年轻,每人都举着一张类似的白纸,或者两人合举一张长长的横幅,纸上和横幅上的句子大致相同。
“我们自愿承担基因检查成本。”
“人类罪人审判官。”
“解散审判庭,为无辜者伸冤。”
同时,人群正在缓缓向前移动,于是安折也只能随之移动。
城市的道路很狭窄,阳光照着建筑物,建筑物在地面投下连绵起伏的Yin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