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也好,个人利益也罢,崔敦礼既然决定要与山东世家分道扬镳,便只能站在东宫这边。
他也不认为东宫的形势当真如外界所见那般穷途末路,有房俊、李靖这样的军中大老坚定力挺,有于志宁、孔颖达、陆德明那等门生遍天下的当世大儒忠心扶持,即便将来当真易储,东宫也不是谁想摁死就能摁死的。
况且当今论实力、论官职、论权力皆乃当朝第一人的李勣,一直未曾对储位之归属有所表态……
鹿死谁手,言之过早。
……
窗外细雨潺潺,两人饮酒吃菜,对于当下朝中局势交换意见,谈兴正浓。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卫鹰大步走入,先是看了崔敦礼一眼,顿了一顿略有迟疑,待见到房俊并无表示,这才急声说道:“方才‘百骑司’派人送来消息,说是陛下上午时候浑身乏力、恹恹欲睡,太医诊治之后并无大碍,但随即陛下便将一个蕃僧召入武德殿……”
房俊心头一沉,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以他按照李二陛下东征途中种种迹象之猜测,加之回京这些时日的观察,确认李二陛下眼下的身体状态极其糟糕,虽然不至于油尽灯枯,但也必定根元大损、肌体染疾。
若是好生修养,以他原本身体之素质、极佳之医疗水准,或许很难恢复如初,但渡过这一段危险的时日想必不难。
但如今召见蕃僧,必然是再次服食丹汞之物,是否会引发不测却是未知。
当今年代,再无人比他更明白那些刺激神经之药物对于身体肌理会有怎样严重之损害,稍有不慎,再难挽回……
崔敦礼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妥,见到房俊面色变幻,忙道:“东宫那边一群当世大儒、道德君子,平常时候还能张罗着,但紧要关头却难堪大用,还需越国公前往主持才行。”
由古至今,文人好谋无断、难成大事,唯武将才能力挽狂澜、抵定乾坤。
陛下若继续服食丹汞之药,极有可能突发不忍言之事,到时候局势立即骤变,东宫必须及时予以正确应对,那些平素满口道德文章、满腹才略计策的儒者不足为恃,甚至会坏了大事。
比如意欲心有不甘意欲期待陛下食药之后有什么闪失,从而预作准备,那可真真是取死之道。
一旦有所动作,陛下即便当真命不久矣,也一定在殡天之前将东宫处置干净,否则岂能留下皇权内斗之祸源,待他死后帝国陷入纷争崩颓?
房俊自然明白崔敦礼言中未尽之意,也顾不得酒宴吃了一半,当即起身道:“吾这边前往东宫,你也速回兵部坐镇,将一应军械、粮秣都盯紧了,万不能让其余十六卫军队得到充足补给。”
掐住军械辎重供给,才能使得晋王那边投鼠忌器,不敢肆无忌惮的发动。
否则就算晋王不敢大动刀兵,也势必会被军队所裹挟,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到时候局势崩坏,再难挽回……
“喏!”
崔敦礼赶紧起身领命。
房俊披了一件蓑衣,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崔敦礼蹬车启程,房俊则带着十余亲兵部曲策马冒雨疾驰下山,直奔长安城。
……
细雨之中,太极宫红墙碧瓦,朦朦胧胧。
这座当今天下最具恢宏气派的雄伟宫阙迷蒙于烟雨之中,似乎缺少了以往的堂皇之气,多了几分软弱萧瑟……
自李二陛下东征而回,一直卧床不起,易储之事愈发甚嚣尘上牵动天下,各方势力都不敢放过宫内任何消息,皆趁着李二陛下并无过多Jing力之时不断收买、安插,致使偌大一个太极宫好似一个筛子一般四处漏风,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瞬即传至宫外。
李二陛下连续召见番僧,自然瞒不过那些在宫内安插耳目的各方势力……
晋王李治得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顿时忧心如焚、如坐针毡。
戌时初刻萧瑀抵达晋王府后院书斋的时候,便见到李治一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的模样……
见礼落座,萧瑀安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陛下乃是千古少有之明君,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断不会贸然大量服药以至性命出现危险。”
李治欲言又止,只闷声让萧瑀喝茶。
他是担忧父皇的身体么?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父子亲情岂能全然无存,但他更担忧父皇若是因为服食丹汞之药而出现意外,会导致易储之事再添波折。
毕竟直至眼下,易储的诏书尚未起草,东宫太子依旧是名义上的储君……
父皇活着的时候颁布诏书易储,他李治上位名正言顺,天下无人敢不服;可万一易储诏书未及颁布父皇便出现意外,他再想坐上那个位置就等发动政变,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最终事成,也难免在史书之上落得一个“篡位”之骂名。
萧瑀察言观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治的心事,也不禁捋须沉yin。
他也认为李治的担忧确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