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惨叫着,哭着求师父救命。
可他知道,沈携不会在乎他的痛苦。沈携力排众议保下他的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至于其他,方兰亭怎么敢再奢求。
可他爱啊,恨啊,心中怨愤绝望怎么能不苦。
他爱过沈携,可沈携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回归仙位,天下敬仰。
那个臭道士,只见过他一面就开始眼巴巴地往上贴。
花神越想越恨,醉意朦胧的眼中泪水盈盈。
他是洪荒初始便生于天地间的神明,连玉帝都比他矮一辈儿,却不想一场情劫,竟让他痛苦至此,七百年都未曾消弭。
花神又喝醉了,一醉就是十日有余。
他睁开眼,小童蹲在旁边小声说:“仙君,那道士还在南天门外候着呢。”
花神烦不胜烦,暴躁地吼:“他要是敢捧棵狗尾巴草,本君就让他永入畜生道!”
小童脆生生地说:“那道士说,是在荒梦山中发现的一株花,已经初有元神,他却从未见过那是什么花。”
花神手中酒壶摇摇欲坠,愣住:“你说什么?”
沈携捧着一株花冲进花神府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惶恐和狂喜中发颤:“花君,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花!!!”
他在凡间寻找方兰亭的转世,苦苦七百年却一无所获。
可几日前,他却在小徒儿当年死去的不悔台旁看到了一地红花。
花已成魂,好奇地触碰他衣角剑穗。
沈携狂喜不已,摘了一株便匆匆来寻花神询问这是何物。
会不会……会不会是他徒儿的魂魄,已入花中?
花神统管天下名花,看了沈携怀中那株红花一眼,便知道那不过他心中怨恨所化的一缕灵识。
花神历劫回天,必须抛下凡尘中的爱恨情绪,却不想那缕恨意如此顽强,竟自行生出了元神。
沈携面容平静,语气却慌得发颤:“花君,这花中的元神,可是一个叫方兰亭的凡人所化?”
花神心中又痛又冷,面无表情地说:“是,此人含恨而死,怨气不散,所以生出了这株天地不见的奇花。可你把花带出荒梦山,他的怨气,也烟消云散到此为止了。”
沈携如遭重击,脸色惨白,竟一口鲜血喷在了花神衣摆上。
花神一脸嫌弃地躲开:“你到底懂不懂花?花生幽谷之中,自由烂漫,才开得好。你把它连根拔起背井离乡,它能活下去才怪。”
沈携颤抖着捧起那株花:“花君……”
他在凡间寻了七百年,走遍六合八荒十万山水,去过北海蛇巫鬼国,见过南荒从渊栾树。他走啊走,踏遍所有山峦,走过所有城池。
他想找到他的小徒弟,他想把那个怯生生又委屈的小东西捧在手心里,认真地道歉。
师父错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他找了七百年,可当命运终于怜惜,肯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失手断送了一切。
小小的花,花瓣细长娇弱,乖乖地窝在他手心里。
沈携心中剧痛,心魂不稳道心震荡,千年修为几乎要毁于一旦。
花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些许快意,他说:“无主妖花若留在世间,容易被邪魔夺舍酿成祸害,拿来,让本君毁了它。”
沈携不肯。
花神心里百般滋味,面色却依旧冷淡嘲讽:“花里的魂都没了,你捧着个空壳干什么呢?”
沈携是修道之人,到底顾忌在意着妖花受侵的祸害。
那朵花留在了天宫,沈携魂不守舍地回到凡间,痛得几乎想要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
修道之人,清心静神,不和慌乱。
可沈携今夜却一场大梦。
他梦见那朵艳红的花,细细弱弱的花瓣舒展开,就像七百年前不悔台上那个万箭穿心的少年,流出的鲜血。
他的小徒儿,最乖,最胆小的小徒儿,被千万支箭簇钉在不悔台上,看着他,轻轻地笑,轻轻地唤他。
“师父……”
沈携知道自己入了心魔,可他挣扎不开,他醒不过来。
他在大雪中冲向血流如注的少年,他想紧紧抱着那个柔弱不堪的少年。
师父错了……师父……真的错了……
树妖静静地伫立在山谷中,偷看树下的道士。
那道士明明睡得像座石像一样,却已经泪流满面。
转眼又过百余年。
天下妖魔渐渐安稳了些,天宫管束越发严厉,各路草木成精的妖神纷纷躲在深山老林里各自修炼,再也不来叨扰人间。
沈携得了空闲,开始潜心修炼。
虽然方兰亭七魂已散,再无来生。
可他……可他若是得到成仙,至少能在三生池旁,看一眼徒儿生前的模样。
那孩子活着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