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虽无主,然陈设不可能一点不变,想来是有人有意为之,却不知是谁这样念旧。
御书房是他议事看书之地,眼下小皇帝无事可议,就在这里念书。
李成绮正漫不经心同青霭说话,忽听门外有数脚步声正在往内进。
为首者看上去不惑之年,相貌斯文儒雅,举止有礼,很有京中推崇的君子之风,身边一男子比他年轻些,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清瘦,Jing明都从眼睛中透出来。
两位先生,年长些的姓霍,小些的姓白。
两人见到皇帝可以不跪,只拱手躬身,“参见陛下。”纵得不跪的礼遇,腰不过微微弯着。
不得不说,这个礼行得十分敷衍。
文成帝仁厚,极少为难人。
这个极少为难是建在旁人敬他怕他重他,万事都做得尽善尽美的前提之上的,他若心宽到什么事都容得下,而今江山是姓李还是姓崔还不可知。
李成绮偏头,对青霭道:“孤渴了,去倒杯茶来。”
青霭好歹是季氏教过的,知道此事不合规矩,可李成绮亲自开口,规矩又算得了什么,马上过去倒茶。
礼行得虽敷衍,拱手弯腰却累人。
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满。
不过李成绮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个昭告过天地祖宗的皇帝,他们无礼在先,小皇帝不满要罚,只能闭嘴受着。
李成绮吩咐,“将御膳房做的茶点也一并奉上。”
青霭早就装好点心,将茶倒好端来,又将茶点在油纸上摆好,可惜书房中无碗碟,不然青霭还能给李成绮摆个盘。
两人年岁不大,却少出去活动筋骨,不过站了一刻,手臂已酸麻非常,控制不住地颤抖,汗珠流水一般地顺着额头淌下。
李成绮咬了一小口做成小兔子模样的杏仁糕,觉得虽然入口即化,但到底甜腻了些,李成绮不进厨房,先前又身体不好,这些东西从来不吃,自然不知道这样做工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茶点多是为入宫的年轻贵女准备的,“甜了,日后不必再带这个。”
青霭道:“是,奴记下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霍先生脸上蜿蜒而下,哒,滴落在地上。
“霍先生,”李成绮吹了吹水中浮叶,这的茶比长乐宫还不如,他不喝长乐宫的,自然不会喝御书房的,“今日要给孤讲什么?”
霍先生正要起身回话,青霭注意到李成绮眼神,立刻道:“陛下未准,先生怎敢起身?”
被皇帝刁难也罢,这小太监是个什么东西?
霍先生自负才高八斗,乃是大周官场上数一数二的清流,今却被个宦官呵斥,面上登时挂不住,可李成绮不说话,他只好忍气吞声,道:“回陛下,今日讲《庄子》。”
给尚未弱冠的皇帝讲《庄子》?
连白先生都忍不住惊讶地看了霍先生。
你脑子没事吧?
且不说李成绮底子不好,能不能听懂是个问题,给这个年纪的皇帝讲庄子,对他而言或许在治国理政方面的启发半点也无,虽然李成绮不掌权,但面子功夫绝不是这样做的。
李成绮回的很直接,“不必讲。”
他自识字起他爹李言隐一大爱好就是将他抱在膝上读庄子,等他稍大了些,李言隐就给他讲老庄,大有讲书以托其志的意思,可苦了李成绮,好动好玩的年纪被人圈在怀中讲书,以至于李成绮登基后,御书房中找不到一本《南华经》。
霍先生将腰弯得更深,道:“陛下,《庄子》于陛下如今而言虽晦涩了些,但以陛下才智,定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且朝中如今推崇老庄,陛下多读些,于国事大有裨益。”
“读老庄?”
怎么?他早死了之后诸位大臣都深觉人生苦短想成仙吗?
“是,朝中以谢太傅为首,都对老庄大加推崇,只因太傅为国事Cao劳,不能亲自来讲读,若是太傅来了,想来也会先给陛下讲《庄子》。”
李成绮一时没有回答。
霍大人以为搬出了谢明月就将李成绮唬住,心中暗笑不过个十八岁的小孩罢了,池子里的锦鲤,登基了也成不了真龙。
殊不知李成绮惊讶的是谢明月读老庄。
他不是最最不喜老庄之学吗?李成绮先前同他不算熟悉时曾和他谈《道德经》,谢明月的拒绝溢于言表。
他们果然都想成仙。
李成绮心说。
他不理会霍先生的话,却道:“孤以为天下学士,无有能越谢太傅者,先生觉得,可是如此?”
霍先生哪敢说不是,当下频频点头称是。
“《庄子》玄奥,孤悟性不佳,想来唯有谢太傅能讲鞭辟入里,你说呢?”李成绮笑问。
李成绮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拿谢明月压人的一天,他不觉耻辱,反而用的驾轻就熟。
霍先生马上回道:“是,陛下说的是。”
“那今日不讲《庄子》?”李成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