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凤翔作为前朝阁臣,文学出众,腹中亦有好些济世之策,极受帝的看重。
陛下将栾亲王的格格乌雅那拉氏下嫁给他,年方十九,温柔聪慧,知书达礼,又为凤翔抬旗。由此,陛下便可不违祖制地将凤翔拔擢为三品大员,又封了太师,日后出行便有轿夫;由于他腿脚不便,上朝时竟被恩赐太师椅,这些都是凤翔料想不到的。他为前朝鞠躬尽瘁,直至下狱,都未曾蒙过如此恩宠。
奔波十年,傅卫算是有了依靠,也不算枉费的。凤翔与他虽无夫妻之实,却有些夫妻之名,也算天下闻名的。早从初时,言官弹劾他,便写了好些“虚凰假凤”的文章,到了好些心学家、散文大家的手笔里,便成“乱民虏掠,凤翔囊箧都尽,独卫沿途唱曲,以膳凤氏……”还有的人写了小说,说他“一条索子一头系在梁上,一头缚了此物,高高挂起,一只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齐根去了”如此才得一直好颜色,始终清丽娇媚,就是作女子装扮,都无人认出。
即使腹背受敌、内外交迫,可凤翔未曾撵过他走。哪怕清臣与满臣不合,分立两派,言官疏劾他,首先拿此事开刀,凤翔也说:“他们爱咋说便咋说,不过就这劳什子破官,不做了。阿卫,随他们花开花落,只要你在我眼里,我就看不到他们。”只是傅卫总不知道,这般安稳的日子,能过多久。
之前国破,凤翔在神京的妻与子早在他入诏狱时遭放,听说皆死在塞外。今时,乌雅那拉氏既持家,又能生育,很快为凤家添了火种。大清方立,各种典籍制度极需确立。凤翔如今虽方满四十,却名满天下,又是三朝遗老;帝若推行各种制度,只要凤翔发话,言官若要弹他,帝就重用他、慰留他,凤遂一往无前、无人可摧,确有神宗朝时,张氏那万夫莫开之势了。
朝上忙碌,即使难得燕居,亦只得是每旬的休沐日时。娃儿未脱强褓,妻子仍在养胎,上下都需凤翔格外细心照拂,生怕下人有误,害了母子二人。凤翔作为当朝太师,偶而得进上书房为皇子们侍讲。他性格风趣,皇子们是喜欢的,于是象征性地入上书房,反变得经常了。
这年,傅卫亦四十了。照得铜镜,原以为是蒙了尘,故拿帕子拂拭;可明镜愈发透彻,他愈晓得,自己的颜色是一日不好过一日,更有几点如星的花发,露在鬓边。从前凤翔喜爱他,不过因着他一点朱唇,乌云的双鬓,可乌雅氏之姿,难道不比他这暮年的男子要强得多?
乌雅那拉氏对他很是优待,三餐茶饭不缺,还差遣书僮、小厮、婢女照料,又特地自宫里延请太医,为他治病。一合院落里,生活倒还惬意,只是凤翔不常与他说话,就略显寂寞。
乌雅氏也曾与他一同绣鸳鸯,一块儿吃宫里送来的三合酥;可是凤翔从下人那里听闻此事,性子好如他,也难得发了雷霆;于是乌雅那拉氏也不敢来了,傅卫便犹如幽居一般,虽被视作凤家的人,到底是隔阂的。
凤翔也算老来得子了,很是高兴,要娃娃认傅卫作干爹,傅卫却不允。他陪着娃娃抓周,当时乌雅氏的胭脂忘了收,娃娃抓了胭脂。傅卫一看,心里后怕,随即将那胭脂夺来,引得娃娃去抓了别的。他说:“吾辈贱人,实在不好作少爷的干爹。若我这般人,少爷都能认干爹;只怕其他人,能认了他作干孙子。”凤翔也未曾强留。反说:“到底是你周全,总顾及我,倒不顾及你自身了。”
岁除时分,凤翔与妻子吃过年夜饭后,乌雅氏请夫君到澹泊苑里,怕酒菜虽排设好,直到凉了,傅卫都还没动筷。凤翔允了。到澹泊苑里,小厮已搀扶他到位,便想在外头掌着,凤翔让他们早去歇息,若要回家过年的,今晚可以归家了。
进了门后,只见傅卫一身青衫,好似以前他们还在国子监里念书时的模样。夜阑时分,秉烛对坐,当真是相对如梦寐,与从前无异。傅卫那温文儒雅的玉面,在烛火映照下,仿佛未曾受到岁月的褪减。还是那明媚的笑,还是那一对温柔的眼。
凤翔一见他模样十分可喜,便笑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傅卫扶他落座,说道:“我们虽处同屋檐下,究竟四十几天,没好好说过贴己话了。”这一别,竟是二月有余。
见傅卫数算着日子,平日里恐是极难熬的,凤翔心里也不好过。便说:“日后朝廷诸事了却,你我便可共赴江海,扁舟余生。”可他的妻、他的子又当如何?傅卫没问。
傅卫又说:“那股钗子,你还留着么?”凤翔答道:“留着,只是收在妻子的妆奁里,虽陛下恩允我不必剃发,上朝还得冠帽,不好髻着。”傅卫也说:“使得,那旧年破簪,怎衬得上你的冠服。”就为他玉觞里添酒。
第5章
两人饮过一杯,凤翔忽然说:“阿卫,你的琵琶还在吗?”傅卫说:“音色已有些喑哑。”凤翔说:“明日里,我就让人买一把新的,要上好的。毕竟你是我凤家的人。以后都入祀的。”又说:“此情此景,我总料想,你会像从前,我们在嫣翠楼里复相见般,你为我弹唱,你唱的阳春白雪,而我是众宾客中那唯一知音的伯牙。”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