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是个四面体,并不好辨别方位,我也不知剩下两面哪个是春瘟,只能从印象深的开始画。
首先画上每面都一致的瘟使者,他手执一根短棍,两端磨得圆滑无比,一头粗一头细,粗的那头狠狠锤向他脚底踩着的人,将其捣碎成片片残肢,但被施暴的人脸上却没有丁点痛苦,反而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也太限制级了,按理说五瘟塔的每种瘟疫都有一个主题,这个想表达什么?暴力?”薛佳佳看得直皱眉,叫停道:“差不多得了,不用那么还原细节。”
“哦。”我放下画笔,也开始端详画面。“我觉得,不一定是暴力。”
“都碎尸了还不暴力?”
“被踩着的可能不是人,因为瘟使手里拿的,其实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武器,而是玉杵。”
玉杵,常见的农用工具,舂谷必备,可捣碎谷物表面的硬壳,供以食用。
我继续说道:“所以,很可能是种比喻手法,用残肢来借指丰收的庄稼,要不然,为什么这些被捣碎的人要笑呢?”
“好猎奇的比喻,我不认可。”薛佳佳连连摆手,“还丰收呢,敢情你都弄错了,这画的是秋瘟,不是我要的春瘟。”
我不服气道:“凭一个舂字就断定是春瘟?这又不是什么文字把戏!”
“文字把戏怎么了?剧情总归是人设计的,说不定游戏架构师他就是喜欢玩弄文字呢,不信你看五瘟塔和五蕴宗。”
“那我也跟你玩文字。”我又拿起笔,在舂字旁边写了个秦字。
“秦姓,舂都的帝姓,一定也和老皇帝的病有关。而秦字最初被造出来时,就象形着二人持杵舂禾,甚至读音也和舂相同,后来才演变成如今的样子。你再仔细看秦字,上下各取了春字和秋字的一部分组合而成。”
“老皇帝一个人身上,还能藏两种瘟疫?你当养蛊呢!?”
……
我和薛佳佳就这么争论着,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最后索性打赌,若是到时在皇宫中发现了玉杵,就算我赢。
但出发去舂都还需几日路程,我便把赌局提前告诉了秦属玉。
“属玉师兄,你当年,在皇帝身边见过玉杵么?”
位高权贵者,虽不太可能收藏这种老百姓的农具,但说不准,他有什么怪癖呢?
秦属玉只一笑了之,转移话题道:“戚师弟,我这次会留在宗门,你们路上多保重。”
“好吧……”
想必是洊震长老安排的,他不允许自己的好徒弟再被过往的琐事牵绊。
“虽然我不陪同,但是希望师弟能帮我个小忙,将些东西运去舂都。”
“行,小事一桩。”
于是我跟他进了院子。
薛佳佳正巧也过来,我用手肘戳了戳他。“原来你跟我想一块去了,都想提前套出瘟疫的信息。”
“我才没有你那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他白了我一眼。“我,咳咳,本座是来帮忙的。”
“哦,搬东西啊?”
“没错。”他随手拍了拍一个童女木偶的脑袋。“搬的就是它们。”
“搬这些东西干嘛?”
我记得秦属玉说过,这些木偶离开他的气息,就是彻底的死物。
“嘘,别左一句东西右一句东西的,属玉听了会不高兴。”薛佳佳瞟了一眼带着木偶去后院清洗的秦属玉,压低了声音道。“真要说的话,这些木偶年岁比你大得多了。”
“瞧你这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得跟来这里很久了似的。”
“也不是很久,就几十年吧。”
“几十年?!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没比我早来多少……”
“你又没问过。”他身子往后一仰,作回忆状。“我现在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属玉,他没比那些童女木偶高多少,说自己叫三朝,我寻思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叫这怪名多不合适啊,就重新取了个属玉,你看是不是好听多了……”
我从他絮叨的一大段话里提取重点。“小姑娘?”
“是啊,小姑娘。”薛佳佳的表情肃穆起来,低沉着声音,像讲述一段上古的传说。
“常言道,生为阳,死为Yin。男为阳,女为Yin。而偃师一族,却是Yin阳混淆的存在。他们初生时,为木偶,被赋予生命后就是童女,随着成年,外形逐渐向男子靠近。性别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模棱两可的概念,生死也同样如此。不同于常人寻求异性配偶来繁衍后代,偃师死前,会将生命和记忆都转交给他亲手做的童女木偶,新的童女木偶继续成长,死去的偃师则变回旧木偶,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与其说是繁衍,不如说是不断地自我复制。”
我震惊得几乎失语,这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识,再望向院子里那些天真无邪的童女木偶时,眼中只剩敬畏。
敬畏生命,敬畏族群。
它们是已故的偃师。
谁说生命的终点就一定要垂老腐朽,而不是回归初生时的纯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