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眷生和木葛生泡茶的手法极像,但前者无疑娴熟很多。
柴束薪喝完了茶,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简单叙说了事情经过,林眷生安静地听完,道:“我虽在剑阁,但外界之事,也略知一二。”
“……算我求你。”柴束薪低声道:“可否帮他算这一卦。”
“灵枢子,你和天算子的缘分,没有这么深。”林眷生轻叹:“这是天算一脉的命理,你身为局外之人,已经牵扯太多了。”
“我心甘情愿。”柴束薪摇摇头,“不是灵枢子对天算子,只是柴束薪对木葛生。”
林眷生沉默片刻,道:“我帮不了你。”
“为何?”
“我如今是蓬莱中人。”林眷生道:“灵枢子,你脱离药家的事已经在七家内传开了,我佩服你的决绝。但容我一言,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诸子七家和天算子之间,你做出了选择。”
“你有选择的权利,他人亦然。”
茶水煮沸,白雪纷飞,林眷生看着远处群山,道:“当年在银杏书斋,师弟每每犯错,我总是帮他遮掩。”
“但这一次,不是小事。”
“诸子七家有规,离经叛道之人,不可袖手放纵。”他将佩剑放在桌子上,“有错当罚,长生子已经给出了最温和的做法。”
“说到底,谁也不再是莽撞少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柴束薪才道:“……木葛生是你师弟。”
林眷生轻声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柴束薪从山巅下来时,已是第四日深夜。
他路过松问童的房间,房门打开,刚好遇上提着灯笼出来的木葛生,对方端着药碗,“你去哪了?”
柴束薪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回来后一直在找你。”天色太黑,木葛生看不清对方的脸色,“老二刚刚睡着,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墨子醒了?”
“……嗯。”
两人进了木葛生暂居的别院,房间中摆着一张大桌,花钱散乱。柴束薪站在房间里,看着桌面上的古旧铜钱。
木葛生找来一只匣子,将花钱胡乱收起来,“怎么着,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枚山鬼花钱?可惜一个子儿也花不出去……”
柴束薪:“我数过了,一共四十八枚。”
木葛生动作一顿。
“用山鬼花钱做成山鬼镇,并非易事。”柴束薪涩声道:“你曾经说过,山鬼花钱中藏有浩瀚之力,但能发挥出多少却是根据持有者的能力而定。”
“别小看人啊三九天。”木葛生“啪”地合上木匣,“今非昔比,我能耐可大了。”
“你拿什么换的。”
“……”
“你重伤未愈,想要完全催动山鬼花钱的力量,只能强行去换。”柴束薪嘶哑道:“你拿什么换的?”
木葛生装傻装不下去了,叹道:“看破不说破,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我。”
柴束薪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地攥着拳,竭力保持清醒。然而他在雪中站了太久,又情急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吐出一口血。
木葛生被他吓着了,手忙脚乱去倒茶,“三九天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说着将茶杯塞到对方手中,“你别急,先喝口水缓缓。”
柴束薪触碰到木葛生的手指,他在雪里站了三天,寒气入体,早已浑身冰凉。然而和木葛生的体温比起来,他的手居然是暖的。
茶杯摔碎在地,水花飞溅。
柴束薪低声道:“你换的是寿数。”
“你什么都算好了——用一半的寿命注入山鬼花钱,做成山鬼镇;剩下的一半用来算国运,是么。”
木葛生没说话,只是重新倒了一杯茶,塞进他手里,“你先喝水,冷静一下。你的脸色很差,老二老三都躺着,你不能再有事了。”
柴束薪有一瞬间想要抓着眼前人大吼,他想说应该保重的是你!这本应是我说给你的话!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一杯茶。
他无法告诉木葛生一切,说你的命是我换来的,甚至因此牵连了太岁乌孽,而你却用这寿命做成了山鬼镇,置Yin阳梯中万千冤魂于不顾,你还要去算国运,让之前种种看起来都像是个笑话。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否则难以想象木葛生会有什么反应。
自始至终,发疯的都只该有他一个。
数日以来,无力感始终纠缠着柴束薪,如今终于爆发了,他身心俱疲地想,他们付出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木葛生是军人,他本该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即使战死亦慷慨以赴。如今却要困在这方寸之地,为了某些古老得几乎腐朽的东西、为了某些不知所谓的枯玄,抽筋拔骨,熬干心血,最后还被人指着脊梁称为悖逆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