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去了邺水朱华,乌毕有刷开电梯,直达地下十八层。电梯上点着一只走马灯,光影斑斓,仿佛有浮动的影子在四周起舞。
安平想象过电梯外的景色,他本以为会想木葛生三人当年来时那样,靠近忘川河畔或是鬼门关,然而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他完全愣住,耳畔传来的并非水声,而是巴士刹车后的报站广播。
“三生坊站到了,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朱饮宵撕开一支棒棒糖叼在嘴里,朝他回头一笑,“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的酆都。”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车站,玻璃天顶上飞檐斗拱,下面支撑着朱红的大柱,行人往来,络绎不绝。整个车站分为三层,上空悬挂着青铜轨道的空轨列车,中间是巴士往来的高架车站,底层则停满了黄包车,带着瓜皮小帽的车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肩上搭一条白色毛巾,抽着细长的水烟。
安平注意到他们是从一面巨大的壁画里走出来的,壁画刻在一面圆形墙柱上,位于整个车站中央,像个直达高空的升降电梯。墙上画着妖娆起舞的女人,身披璎珞,手执铃杵,其中一个注意到安平的目光,眼波流转,朝他暧昧一笑。
“这是十六天魔舞。”朱饮宵和他介绍,“这座电梯是新的Yin阳梯,旧的那个用了几千年,上世纪出了点问题被封锁,十殿阎罗就在这里建了个新的,派遣天魔女镇守此处,以防叵测。”
“罗里吧嗦的烦死了,赶紧走。”乌毕有不耐烦道:“鬼集马上开了。”
酆都车站离三生坊很近,几乎位于鬼集旁边,三人一出车站,安平顿时被浩瀚灯海所震撼——彩灯高挂,到处都是灿烂霓虹,忘川水畔停着华丽的大船,灯光滤过黄棉窗纸,映出女子微微低头的侧影,水面传来戏曲开场前的铙钹锣音。
这里和安平记忆中的酆都大相径庭,像黄铜和钢铁搭建起的恢宏皮影,用电子和机械讲述一个老故事,充斥着诡艳的生机。
安平跟着上了大船,这才发现原先舟楫如云的集市全部挪到了一艘船上,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点着灯笼的店面是老店,进去之前看好颜色。”乌毕有匆匆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事了我可不管你。”
安平看着乌毕有火急火燎的背影,“他这是急着去干什么?”
“今晚顶楼有鬼三姬的演唱会。”朱饮宵耸耸肩,“他是应援团团长。”
不是说好了蹦迪么,安平无语。朱饮宵仿佛猜到他的心思,大咧咧揽过人往楼上走去,“蹦迪要等到后半夜,鬼三姬的演唱会子时结束,到时候会放花灯,漂亮得很。”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我在茶楼订了观灯的好位子,咱们先去听会儿书,今夜讲的是《点睛风华录》,里面有一章少年行,你肯定喜欢。”
安平跟着朱饮宵走进一间茶馆,说是茶馆,其实足足占了三层楼,藻井上描金绘彩,四周挂着雅致的竹帘。底楼是散客,席间坐满了人,然而室内极静,只有一阵沙沙的扫弦声。
朱饮宵订了雅间,包厢里茶香萦绕,安平掀开竹帘,说书先生的嗓音远远地传来,低哑悠长。
“百代成王败寇,顷刻兴亡过手,
龙争虎斗,不解风流。
今朝翻说风月案,聊解闲愁,
且看少年裘马,听雨歌楼——”
醒木一叩,仿佛从桌上惊起一只飞鸟,呼啦啦掠过半空,在茶盏里荡开一圈余波。
“话说近百年前,鬼门关外有少年执剑而入,横行鬼集,坐庄开赌,百鬼倾囊,大闹酆都……”
安平听得耳熟,片刻后猛地意识到,这是当年木葛生和松问童的那段往事。虽用了化名,但他听得出来。
那年木葛生一行人到酆都寻找走丢的朱饮宵,木葛生在水畔买了一张面具,为的是避嫌——当年他第一次入酆都,在鬼集开局赌钱,几乎赢下了半座鬼市,也差不多得罪了半个酆都的人,最后被满城通缉,甚至入Yin律司领了罚。
说书先生语声絮絮,他仿佛看见一道身影在众目睽睽下坦然入座,将朱红长刀抵上赌桌,他大笑着饮酒高歌,千金浪掷,眉眼间是少年才有的清狂艳色。
卿本蹉跎客,时光奈何。
“《点睛风华录》是酆都流转千年的老本子,历代说书人口耳相传,每一代都会加笔。《少年行》是前代说书人写的故事,年月尚近,还没说老,很多人都爱听这个。”
朱饮宵饮了一口茶,“这个故事不短,今天大概只讲第一折 ,其中戏说颇多,知情人看了大概是要发笑的。”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倒是可堪一乐。”
说书先生语调转为诙谐,讲起木葛生和松问童为了抵押舐红刀而争执不休——这是纯粹的杜撰了,据安平所知,木葛生当初要刀,松问童连眼都没眨,这两人本就是合伙作案的惯犯。
不过说书添的有趣,木葛生还卖起了惨,说自己有一门亲事,两相情悦,只是对方如今身陷困局,不得已才来鬼集试试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