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夏炎觉得自己也拥有了这种能力。他挺直腰板,桌子下翘起的腿也收回原位,又低头咬下第二口瓜。
秋末的硕果汁水仍然丰沛,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滚落。
门关上,清晰的脚步声已绕过屏风,再一抬头,季启林与一位年轻男性并排走过来。
那人比季启林高出一头,穿着一身哑黑西装,没系扣子,内里的白衬衫像是绸质,松垮地坠在身上,隐约可见隆起的胸肌。
姓陆,艺术家,国外回来。
夏炎捏住西瓜的手指一颤,果然是他啊。
来人越走越近,却始终偏着头与季启林寒暄,夏炎的目光便堂而皇之地落在他脸上。
看上许久,不禁想起曾参与的一场名为“重逢”的展览,当时觉得那些经年再遇的桥段,未免太戏剧性,原来生活远比艺术作品来得更加戏剧。
手里的西瓜仍在滴水,夏炎俯颈想再去咬第三口,被季启林出声喝住:“小,小夏啊,过来跟陆老师打个招呼。”
他没绷住笑了一下,分明听出来季启林想骂他小崽子。夏炎把西瓜放下,握住餐巾匆匆一蹭,三两步走过去。
面对面站定后,那张曾经以手丈量过的,堪称黄金比例的脸,顿时放大在眼前,没有因岁月的冲刷而变形,反倒线条与五官更锋利了些,勾勒出一种冷厉气质。
同学,旧友,他们好像都算不上。说不清什么关系,也就不好熟稔的招呼。
夏炎挂上淡笑,从容道:“陆老师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这次展览的策划,夏炎。”
无声对视几秒后,年轻的艺术家同样报以礼貌微笑,“你好,陆周瑜。”
相识十年之久,夏炎第一次听他自我介绍,大脑一空,回道:“久仰大名。”
“是吗,谢谢。”陆周瑜垂眼一笑,伸出左手,四指并拢,拇指朝上,是要握手的姿势。
夏炎僵在原地,只觉得胳膊是被蜡浇灌而成的死物,抬不起来。右手拇指蜷起,揉搓掌心残留的西瓜汁。
正欲推拒,一抬头对上陆周瑜置之度外的神情,仿佛不理解他的停顿一般,“夏老师?”
一旁的季启林适时地用气音催促道:“小夏。”
夏炎心一横,抬手直接握上去,甚至用了点力气,未干的西瓜汁迅速淌过相贴的皮肤。
握手礼以三秒为宜,很短,分开时手心chao热又黏腻,像握了一把暴雨前的浓稠空气。
第2章 让开
夏炎他不禁有点紧张。
他说“初次见面”时并未多想,语言系统受到大脑指控,下意识规避掉潜在麻烦,例如被季启林追问等,所以选择了这句并不明智的寒暄。
直到握手时,才记起和陆周瑜上一次重逢,对方第一句话说的是“好久不见”。
好在陆周瑜并没有戳穿他的谎言,握过手后,略一颔首就径直落座了,此刻正在用shi巾纸擦拭掌心。
夏炎待两人都落座,才走回刚才的座位坐下。一场寒暄下来,热意更甚,见陆周瑜已经脱掉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至臂肘,他也随之效仿。
餐桌很大,陆周瑜坐在两个位置之外,夏炎起身倒酒,弯腰递酒杯时,陆周瑜抬头看他,接过酒杯说谢谢。语气和神情都挂着得体的笑意,仿佛刚才要握手也只是出于礼貌。
他说不用谢,收回短暂相触的指尖,然后举起自己那杯酒,三只酒杯碰在一起,饭局正式开始。
夏炎无视季启林反复暗示让他搭话的眼神,先是把剩一半的西瓜吃完,又对面前一盘白灼虾进攻,剥虾的动作有条不紊,意思很明确——抽不出空说话。
季启林在一旁短叹长吁,似乎拿他没办法,只好亲自招待,热络地介绍一桌海城的特色菜。
——原来他早就知道陆周瑜是海城人,因此才安排这么一桌,好让远渡重洋的艺术家,感受家乡人民的温暖,顺便答应下棘手的展览。
据夏炎对陆周瑜的浅薄了解,他无辣不欢,是能就着小米椒吃馒头的狠人,此刻面对一桌清淡菜系,却依旧眉眼舒展,自若地夹起一块清蒸鲈鱼。
一刹那,夏炎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一切认知都极不牢靠,如同一片夹在字典里的树叶,多年过去,除了裹上一层岁月封存的昏黄,同时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酒过三巡,陆周瑜切手拦下季启林又要倒酒的手,不欲多喝,直接进入正题,“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永恒’,对吧?”
“哎,对对。”季启林大喜,大约认为陆周瑜有意愿参展,马上摒弃毫无营养的菜系话题,与他讲起展览理念。
季启林年长夏炎将近两轮,是国内最早一批职业策展人,叱咤艺术界近二十年,人至知命,若不是这次展览遭遇拦腰之劫,断不会亲自出山。
海城新兴建的蜃楼美术馆,定于十二月开馆,是政府投资的重点项目,他们团队负责举办馆内第一期装置艺术展览,规模庞大,任务繁重。
夏炎和其他组员前后忙碌近一年之久,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