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逍屠村,是替桃源君做事?”谢秋石挑了挑眉,将足尖勾着的一截腿骨放回地上,“天帝又为何突然要去历劫?”
“老朽也不明白,”令坚呆呆道,下意识地跳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老朽再见到燕逍之时,他在夜梦别苑外静坐了一夜,浑身是伤,老朽问他,要不要进门,他一言不发,第二日上便走了,后来老朽从旁人口中得知,那日他在此处与幽冥仙子曾有一场恶战……”
“他打赢了,是不是?”谢秋石淡淡一笑。
“理当是打赢了。”令坚叹道,“幽冥仙子败退之时,以天地为证,与他割袍断义,更名换姓。而燕逍自那一夜离去后,便幽居武陵,虽以‘仙君’之名自居,却一步也不再离开小镜湖。”
谢秋石默然不语。
“少爷,各中种种,老朽虽多有耳闻,心中也有猜测,却实在不便多说。您若想知道更多,或许理当由燕逍亲自告诉您。”令管事抬头看他,却发现谢秋石目光凌凌盯着一地骸骨,好似并没有认真在听,“少爷?”
谢秋石抬手示意他住嘴,忽然掐了个诀,往尸骨中一丢,十三具尸骨发出一阵盈盈蓝光。
“少爷?”令坚又喊了声,眼皮一跳,忙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谢秋石道:“令坚,这十三个女子,是因为意欲生养鬼胎、延续鬼道血脉,才必死无疑的吧?”
令管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用‘往生咒’看了看,”谢秋石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这里只有十三条人命。”
令管事“嗳”了声,似乎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张大了嘴。
“十三具骸骨,十三条人命。”谢秋石冷冷地说道,“哪里来的鬼胎?”
他话音落地,一阵细细的冷风盘旋而来,卷起枯焦的黄叶,簌簌有声。
连半人半鬼的Jing怪都几乎为此打了个哆嗦,令坚不断摇头道:“可是天帝真眼,天帝真眼,绝不可能看错任何一件事情……”
“查。”谢秋石干脆道,“把所有尸骨挖出来,一具具查。”
他一声令下,死人坡几乎又“死”了一次。
仙术翻滚,尘埃散漫,一排排、一列列的碑石被术法击倒,皲裂的墓地像绽开的伤口般外翻,露出一座座薄木小棺与大小白骨。
谢秋石难得的极有耐心,将每一具骸骨仔仔细细看了,末了命令坚寻来百年前桃源村覆灭时的姓名簿册,一一对照着细查,最终甩手将泛黄的薄本丢在地上,道:“令坚。”
令管事颇有默契地接过簿册,再次仔细地核验一遍,最终面色泛白,双膝颤颤:“少爷,少爷明察秋毫,百年前桃源村众人丧生之时,名册上所书桃源村七十二位女子……刚巧没有一人身怀有孕。”
“是否可能会有第七十三个女子?”谢秋石问,“譬如别地远来的客人,譬如流民歌女之流,适巧经过此地……”
“若真如此,被屠灭的便不该是桃源村了。”令管事哆嗦着嗓子打断道,“桃源村素来受鬼道庇佑照拂,村人才会死守鬼胎,予以报答,若换了外人,机缘巧合途经此地,这一村人又何苦为之丢了性命?天帝又怎么会如此不分青白,滥杀无辜?”
谢秋石蹙眉不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击着掌心,他沉yin许久,又问道:“那是否存在某种术法,或是丹药,让人误以为自己身怀有孕?”
令坚想了想,却又摇头:“少爷说得东西,老朽虽是听闻过一些,只是这些法子一来瞒不过天帝真眼,二来,谁又会愚钝至此,假装怀有鬼胎,带着一村人自寻死路?”
“……”谢秋石皱着眉,来回踱了几步,有些苦恼。
脚步踩在枯叶落花之上,他顺势望去,瞧见那条通往百花谷的“僳州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抬起头,“令坚!”
令坚连忙应了声。
谢秋石道:“百年前这个时候,桃源村灭村之前,祝百凌……燕朱眉在做什么?”
“这……”令管事讶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回道,“祝仙子游历四海,那时应当在左近修建百花谷,她并不厌恶鬼道邪法,与鬼府走得颇为亲近,常去桃源津做客,与此处村民时常往来。祝仙子素来护短又讲义气,因而在燕逍奉命屠村之时会回护村民,也并不奇怪。”
“恐怕不止如此……”谢秋石像是明白了什么,停下了敲击掌心的扇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为难看,“恐怕不是她回护村民,而是村民……在回护她罢?”
“少爷为何有此一说?”
“令坚,”谢秋石低声道,“你猜猜,当年桃源村想要报答的,庇佑桃源村风调雨顺的,到底是鬼道,还是她祝百凌?”
令坚愣了愣,缓缓张开嘴,轻轻地“啊”了声,皱纹遍布的脸如揉烂的橘皮般绞在一起。
“你再猜……”谢秋石又道,他放轻了声音,喉咙里带了些沙沙的干哑音色,“当年真正怀上鬼胎的,引起天帝震怒,害燕赤城兄妹决裂的,是这数十个并无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