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按上了剑柄,“这位大人——”
忽然有人温和地拂开了他青筋毕露的手,站到了他的身前。那人衣袂飘飘,竟是李行舟。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李行舟笑道,“殿下快要走了,你们也不去送一送?”
众人终于各个摇着头、醉醺醺地散去。那两个杂耍少年立刻从胡奴身上跳下来,解了他们的束缚,又给他们细细擦拭嘴上身上的伤。
顾图走上前,拿自己携带的帕子递给他们。少年却不接,连那两名胡奴也躲闪着他的目光。
李行舟负手在后,静静看着,道:“你们不是一样的人,将军滥施好心,于他们未必是好事。”
顾图攥着巾帕的手渐渐握紧了,最后,收了回去。
“殿下在等你了。”李行舟说。
86
那一乘云母车,停在芳林馆门外,车上的人与前来相送的贵人们聊了很久,顾图让宋宣等人先回去,自己便在一旁树下的Yin影里等候着。
天际群星已稀,连月色都薄冷,顾图笼着袖子,只觉冷风不断地窜进他的裤脚。
那些人终于都离开了。是吹笙过来,对顾图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请将军上车叙话。”
车内四角俱悬着夜明珠,照得这狭窄空间亮如白昼,连Yin影都无处遁藏。江夏王仍穿着那件火狐大氅,盘腿坐在那一扇周公辅成王的云母屏风下,一手支着头,一手捧着书卷,见了他来,也不动弹。
马车并不起行,连车仆都避让去了远处,似乎是江夏王吩咐过的。
顾图局促地坐在下首,不知说什么好,便起了个话头,“殿下今晚,回何处去?”
——江夏王突然将手中简册往他身上重重摔落!
那简册沉重,编绳却细软,遭这么一砸,哗啦啦全散开在地。顾图倒是不疼,只是被砸得呆住,慌乱间跪下来,抬起头,江夏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里淬了冰,冷如厉鬼,直视着他。
“今晚孤所宴请的,都是孤培植多年的重臣。”江夏王像是怒到极点,声音竟低沉下去,“你却败了所有人的兴致。”
顾图咬了牙,别过头去,“我也不知他们会有那种兴致。”
“是孤让你,得意忘形了吗?”江夏王低哑地说,像自言自语,又像无情鞭挞,“若不是李公子赶到,你是不是还要对他们拔剑?”
顾图梗着脖子,“那种游戏,臣不愿看!”
“不愿看就别看,多的是愿意看的人。”江夏王冷冷地道,“你出这个头,就能证明你威风了?你若当真威风,不如把顾家的朝廷也换了,让那两个胡人来做皇帝吧!”
这话极骇人,江夏王却更似是认真的,顾图想,至于吗?他不过就是……不过就是,想让那两人活下来罢了。
他低低地、倔强地道:“胡人的命就不是命么?胡人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么?”
江夏王怒极反笑,“那孤问你,若换作是两个汉人奴婢,你还会护着他们吗?”
顾图怔住,旋即胸腔里就溢满了难以名状的酸楚,“殿下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殿下,您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过吧?”
“顾将军,”江夏王毫不相让地讥嘲,“孤今日带你来此,本意是为了让你熟络京中贵人,想不到你却与两名胡奴惺惺相惜。”
“京中贵人,我到底高攀不上。”
“所以你便自甘堕落要去做个蛮子?孤好不容易让你——”
“我本来就是蛮子!”
顾图的声音抬高了,却让江夏王静住。后者紧盯着他,薄薄的两片唇迟迟不再言语。
顾图始终不去看他,怕自己会承受不住他那冷漠的目光。
明明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含情脉脉地吃饭和做爱。明明就在几天前,殿下还曾毫无保留地拥抱着他,将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与殿下有天壤之隔,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弥缝了,可是今晚……今晚,他到底还是做错了。
每一个含笑带嗔的贵人都在提醒他,他过去不过是个养马的胡人而已,他配不上殿下如此的栽培和宠爱。
“殿下,”他微微暗淡了神色,“殿下您,从出生时起便是人上人了,您或许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我曾经一无所有,能活到如今,与殿下相见,所依靠的,也唯有自己这一身尊严而已。所以,望殿下能体恤……”
他的话还未说完,但他想不出后头当如何接续。江夏王望着他,夜明珠的冷光在他眼底碎成千片。
终于,江夏王将身子往后一靠,眼帘低垂,像与他吵得疲倦了,“今年元会,匈奴单于与左贤王都会来朝,你知道么?”
顾图一怔,“单于?单于年老,已多年未来——”
“左贤王要加封了。”江夏王道,“孤是人上人,与你不同,你该寻你的同类去。现在,滚吧。”
顾图隐约感觉,若今晚不是这样潦草而莽撞,或许殿下本想正经告诉他的,正是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