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么久了,他会不会想我?
若我当真死在外面,他会不会惋惜?
顾图知道这种想法很卑劣,但他却忍不住。即使隔了太远距离,他实际看不清楚那人的眉眼,但自己拼了一身伤疤,用尽了所有劫后余生的气力,总也该得到一点回报吧?
入宫,领赏,谢恩。顾图进爵一级,都尉的封号升了将军,还赏赐了黄金万两,并一区京中的宅邸。富贵来得太突然,砸得顾图耳鸣眼晕,只能唯唯诺诺。太皇太后不住口夸赞他有勇有谋,敢作敢当,王景臣和陈宗直在一旁溜须拍马,连惯常瞧他不起的几名老臣也捋着胡须说他后生可畏。在这一刻,没有人提到他是个匈奴人的事实。
而江夏王坐在太皇太后下首,怀抱着永安宫中养的白猫,就和他抱着小皇帝时一样,动作轻柔,表情淡漠。嘈杂的人语中,他是不出声的那一个,但顾图偶尔与他目光交汇上了,他却会笑。
这不可说的笑意又让顾图得意忘形,想,殿下一定是念着他的,见他锦衣凯旋,旌旗招展,一定是高兴的,只是不肯当面说出来。
殿下是真的很孩子气。
38
太皇太后在华林园中设宴给顾图庆功。顾图从未体会过如此众星捧月的感觉,一时伤口不疼了,身体不累了,高官重臣们的敬酒来者不拒,连一贯抬着下巴看人的高门女子也都屡屡朝他递来眼风。
欢笑的人们翻来覆去便是问他这几个问题:“你是匈奴人,那你为何姓顾?”“你会说匈奴话么,说一句让我们见识见识?”“漠北荒原,是什么样子的?”
问到后来,顾图的兴奋劲儿也渐渐过去了。觥筹交错之中,面前华服盛装的人们像一道高高的墙,状似友好地笑着,提醒着他他是个匈奴人的事实。因为他是匈奴人,所以他会惹来好奇;因为他是匈奴人,所以他只会惹来好奇。
酒气上了头,大腿的箭伤隐隐地发痒。军医说了必须禁酒的,但他还能怎么办,这是太皇太后御赐的佳酿。他寻个由头回到自己席上坐下,又倒了几大杯水咕咚咚地喝了,不远处有宫女盯着他那滚动的喉结,待他望过去了,对方却又掩帕嗤笑,好像他连喝水的姿势都是一股蛮风。
他想自己莫非是脑门上写了匈奴二字?他用了汉人的姓氏,读着汉人的书,给汉人皇帝出生入死。过去在洛阳的街巷里游手好闲,被人“蛮子”、“蛮子”地骂,自己尚会嘻嘻哈哈地应;如今没有人这样直接地骂他了,他反而无处不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真正的蛮子。
陈宗直端着酒盏过来,笑着朝他作了个揖,“顾将军凯旋回京,我等无不欢欣雀跃啊!我们也算是一个战壕里滚过的了,往后还要请顾将军多多担待!”说着便将酒盏举起,要与顾图碰杯。
顾图看见他就脑仁儿疼,连带伤口都要发作。当时若不是这位陈都尉自作主张不肯来援,他又何必要一个人把西昌侯的尸体翻山越岭地拖回战场?然而陈宗直选了个好时候,太皇太后此刻正在侍婢搀扶之下站起身来,温和地环顾四周,似乎是要先离席了。
顾图没奈何,只能拿起案上酒盏站起了身。正要说几句场面话时,举盏的手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优雅地按了下来,“陈都尉说欢欣雀跃,可是认真的?”
顾图一愣,江夏王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
回京之后,这是第一回距他如此之近。有些酒气,不知是谁的,弥漫在两人的身周。江夏王却是笑看着陈宗直,玉树临风,胸有成竹似的。
陈宗直呆了一呆,“自、自然是认真的!”
江夏王笑道:“可你这敬酒便不太认真。孤看,主将平安是一喜,恩赏周遍是一喜,未来飞黄腾达,又是一喜。陈都尉,你至少要先饮三杯。”
顾图这回不会看错了。江夏王的眼底有揶揄的冷笑,毫无顾忌地探出来,使那张惯常藏住了年龄的脸都泛起少年人恶意的光彩。
陈宗直窘迫万分,但又骑虎难下,只得道:“是,是,我先饮三杯,先饮三杯!”便由着一旁宫人给他添酒,埋头猛喝,竟真的喝了三杯,“现在,顾将军肯赏脸与我干杯了么?”
“陈都尉也太不体贴了。”江夏王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从吹笙手中接过一只剔透的琉璃壶,壶腹中的ye体清澈透明,不知是何物,“顾将军身有外伤,饮不得酒,陈都尉莫非不知?”
陈宗直心中叫苦,这顾将军方才明明该喝的不该喝的都喝了,为何到他敬酒时就要推三阻四?偏顾将军自己还不出声——陈宗直朝顾图望过去,后者表情Yin晴不定,与江夏王之间,有一分微妙而平静的距离。
“啊,是,瞧我这记性!那顾将军随意,随意,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嘛!”陈宗直打着哈哈,只想开溜,江夏王却无辜地睁大了眼睛,语气像个不解事的孩子:“陈都尉竟都不记得了么?云雨峡一战,明明是陈都尉不听号令,不从救援,才害孤的顾将军受了这么重的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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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图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远处,正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