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的确是不那么够用。
吃饱之后,他与这里的下人也混熟,对方甚至拿出了私酿的酒,一个劲地灌他。他心情甚好,来者不拒,直到蜡烛芯儿在他眼前都分成了三炷,他才猛然冷醒:“不成,天黑了。”
那几人笑他:天早就黑了!
便连那个不爱笑的丫鬟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不妨事的,江夏王还没出来呢。”
“小小年纪,真不得了啊……”厨子意味深长地感叹。
顾图摆了摆手,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起身往外走。过两道门也就到了后巷,自己方才花那么久都没找到出口,喝醉了反而就走出来了。
已入春了,然而月朗星稀,风还是凉飕飕的。他望着这夜空,会错觉自己还身处漠北荒原,他伸出手,星星就会在冷流的缝隙里躲闪着他,不许他轻易触碰到。
然而那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孩童的记忆并不可靠,也许他并不曾真的见过漠北荒原上的星星。
他望着,望着,突然就低下头,呕吐了起来。
不远处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顾图?”
顾图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便见到巷子口外的大道上,江夏王立在他那云母车的车衡边,似乎正准备上去的,却又因看见了他而停住。
江夏王身后还有好几乘其他贵人的马车,此刻,他们都看向了顾图。
而江夏王的脸色冷得像冰。
第3章 醒酒
07
坏了事儿了。
脑子里这么想着,身子却不听使唤,顾图往后退缩,后背靠上了一株柳树,忽然侧过头又是一呕。
方才吃过的香喷喷的rou全都变成了秽物,伴着酒气仿佛往他脸上直扑腾。那边的贵人们已经笑开了。
“瞧那匈奴人,是吃不惯芳林馆的酒食么?”
“还不遣人将那匈奴人拖走?”
“怎会如此,在下听闻匈奴人自幼便食畜rou,衣皮革,也听闻匈奴的酒,比汉地更烈上百倍……”
匈奴人、匈奴人的,真是太刺耳了。他怎么就是匈奴人了?他从三岁起就住在洛阳了,吃的是洛阳的饭,穿的是洛阳的衣裳,他除了汉文学得差点儿,哪里又是茹毛饮血的胡虏贱种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抓紧了衣襟,吐得有些反胃了,好像当真是受不住芳林馆的调味一般。他思索着,匈奴人该吃什么?生rou吗?他不知道啊,便在三岁之前,他也不曾吃过生rou的。
耳边又飘过了江夏王、江夏王的,他留意去听,却听见江夏王本人说了一句:“这是孤府上的骑奴,今日喝了几杯就找不着北,让诸位见笑了。”
冷冷清清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旁的贵人们也都见机地收了笑,各个与江夏王道别,江夏王就像看不见顾图一般,还与他们攀谈了大半晌。直到人都散尽了,深深夜色下笙歌不绝的芳林馆前只剩下一乘云母车,江夏王还站在那车衡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顾图望着他的背影。
月白的衫子,被风一吹,荡出纤瘦的皱褶,像月光在上头轻柔地碾过。墨色长发只束了一根桐木簪,大半都披落下来,又将那月光摇曳出千重影子。江夏王扶轼而立,若有所感,回头望向了他。
卑微地站在污秽之中的他。
江夏王忽而无情地勾了勾唇,“新做的衣裳,全脏透了。”
08
顾图立刻又后退了一步,直把自己都藏在了垂柳的Yin影里,才低声地开了口:“对不住,我洗好了再还给您。”
“你知道如何洗?”江夏王眼眸中冷光离合。
“我自可以问尚衣轩的人,何况邸舍中也有洗衣的娘子——”
“不必了。”江夏王却又道,“都送给你了,你自作打算,不必还我。”
顾图愣愣地看向他。江夏王真是个脾气很糟的少年人,说话也不知头尾,叫顾图听不懂,琢磨不透。结果似乎还是那名车仆奉了吩咐蹩过来,拿巾帕给他稍作擦拭,未几,又听见江夏王扬了声音:“走了。”
车仆连忙点头哈腰应是,回头将帕子往顾图怀里一扔。顾图终于不那么脏了,也敢抬头去瞧那华丽的云母车了,车轮在星空底下辚辚地动起来,像人间的银河般光芒跃动。然而行了不远,那车却又停下,车上的人掀起车帘一角,声音冷冷地送过来:“跟上。”
“——是。”
顾图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但到底是跟了上去,与王景臣并肩。后者连忙捏着鼻子远开他几分。他莫名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确实擦干净了,也没有很重的臭味吧?
王景臣说:“胡人便是一股子sao味。”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顾图释然了,便坦荡跟着云母车走在这月光下。
09
顾图并不是第一回来江夏王府。
跨进了府门,他便想去找下人的耳房,然而江夏王却不知跟管事的刘长禄吩咐了什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