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女人呼吸变得平稳,似乎缓和下来,她将苍白的脸颊从掌心抬起来,拨开凌乱的鬓发,露出额角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你说的没错,我男人经常打我。”她喉头发紧,极力控制声线,“孩子护着我的话,他连孩子也一起打。”
“泥石流来的时候,我男人他喝多了酒……睡得熟……”她的额上暴出青筋,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但我听到声音了,我听到哗啦啦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外面,树尖一层一层地倒塌,然后我反身抱起豆豆就往高地上跑……”
她好像再也支撑不住,重新将脸埋进因长久劳作而粗粝的手掌,她带着哭腔闷声嚎叫着,似濒死的母兽:“可是我没喊他,我没有喊他啊!”
一面是自己和儿子的生机,一面是醉酒暴戾的丈夫。
她选择了前者,而且恐怕抱着某种侥幸解脱的私心,让泥石流带走了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尽管她没有自己动手,但男人的死与她有关,是她的选择间接导致了男人的死亡。
陆荷阳抚了抚她颤动的肩头:“那这些豆豆都看到了吗?”
“那天晚上跑的时候,他在我的怀里有问过我,为什么不喊爸爸一起。”女人混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是后来他就再没提起过那天的事了,我以为……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我建议您还是跟他好好谈一谈,豆豆这种情况,可能不光是灾难应激障碍引起的,而是他年龄太小了,无法独自消化掉这件事,他对父亲有愧疚,但又想为您隐藏这一切。”
“这对他来说,太沉重,所以他选择封闭自己。”陆荷阳解释道,“另外有可能的话,等生活回归到正常轨道,我建议您到执法部门,对这件事做一个陈述。”
女人垂首不言。
陆荷阳合上记录本:“人生就是一个选择接一个选择。我希望下一个,您不要选错。”
帐篷的门帘掀起一角,chaoshi的风袭进来,灯泡晃动,带来光影的细微跃动。
“陆老师,我们方便进来吗?”
陆荷阳抬眸,温吉羽的脑袋从门帘边缘探进来,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们”指的是谁。
“方便。”
温吉羽将整个帘子撩起来,陆荷阳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上牵着豆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发上都沾染着微小的雨珠,被灯光照出一种毛绒绒的光晕。
一进屋温吉羽就岔开双手,就着光拍打衣摆:“哎呀,这小崽子非要拉着我玩跳房子,给我造的这一身泥。”
他声音很疏朗,帐篷内过分沉默的空气瞬间掀起活力四射的浪chao,豆豆躲在温吉羽身后偷笑,袖子上也是一塌糊涂。但他看起来似乎对温吉羽很有好感,不设防的那种喜欢。
“林护士要去照顾伤员,就把这个小哑巴托付给我了,她嘱咐我一会再带回你这里来。”温吉羽对陆荷阳说道。
“你才是哑巴呢。”豆豆忽然开口,露出大片眼白,翻了个白眼,转头扑进妈妈怀里。
“你不是哑巴?”温吉羽惊呼,皱着眉一副感情很受伤的样子。
“……”陆荷阳哑然。不过豆豆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些理论到最后都没用,还不敌朴实无华的激将法。
陆荷阳站起身,对女人说:“第一阶段先聊到这里,假如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女人站起身,后知后觉地发觉温吉羽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射在她的额角,她慌忙将伤痕重新遮盖好,牵着豆豆离开。
温吉羽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故事?”
陆荷阳揉着发紧的眉心解乏:“抱歉,我有保密的义务。”
“理解。”温吉羽说,“我过来,也是正好跟你告别。”
陆荷阳疑惑地看着他。
“我马上要跟着去大屋村,灾区的中心点,据说还有很多人被掩埋,道路也亟需打通,非常缺人。”
“我跟你一起去。”陆荷阳转身拿起外套。
“你不要去了,你没有经验,太危险。”温吉羽劝道。
陆荷阳想起车上他看他的眼神,被否定的不适激起他的胜负欲。
“我和队长说一声,我也去。”
温吉羽无可奈何地笑,只得跟上大步踏出帐篷的陆荷阳。
领取了进山的应急物资之后,二人跟着救援三队往大屋村深入,破晓前的夜色最浓,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能看见彼此安全帽上的应急灯光,脚下shi滑,每踩下一步,都像陷入泥沼里,要奋力抬腿才能将脚从烂泥里拔出来。
“还行吗?”温吉羽听到耳边陆荷阳急促的喘息声,问道。
“还,行。”陆荷阳正巧登高一步,咬牙向上,将声音切割得破碎。
“觉得滑就扶住我。”温吉羽说,“旁边是悬崖,别大意。”
陆荷阳抓住手边的一株灌木,踏住凌乱的碎石向上攀行:“谢谢。”
“大家快一点。”救援队队长邓欣在高处喊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