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热心,顺路送他去火车站。
去火车站的路上,方云晚终于想起他的棒棒糖,从兜里掏出两支棒棒糖给少年,拆了其中的一支塞进少年嘴里,展开糖纸给他。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海上点点渔火:“哥哥,你在隅城要是想看日出,找不到海,你就看看我画的日出。”
那时方云晚还很小,他不知道,隅城也是临海的。
少年住的地方,比他住的地方,距离大海还要近。
少年有点舍不得孩子眼睛里的光,问他:“你叫什么?”
方云晚跟坐在前面的沈彩萍要了一支笔,把糖纸平平整整地摊开在少年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上去——
方。云。晚。
……
方云晚躺在江修的卧室里,裹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想着许多许多年前与他初初相遇,心里更是针扎一样的疼。
那时的江修,应该已经被宋启君带回隅城生活,可他们相遇时,他苍白消瘦而孤独倔强。失去父母独自漂泊在这个世上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甚至想过长眠于深海?
方云晚不知道,他也不会拿着这段往事去追问江修,硬要把他结了痂的伤疤裸地撕开来看。
他只是希望,那时两人在海边相依着看日出的明亮与温暖,曾经照亮过江修踽踽独行的路。
当年分开时,方云晚被江修问去了名字,可江修却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想来,他们在隅城大学相逢时,江修大概早就认出他了。
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帮他,让他成了隅城大学社团外联的一段传说。
原来有些故事,几十年前,已经在海边埋下了种子。
那一晚方云晚睡得清浅而断续,翻来覆去地做着与江修有关的梦,有些是美梦,有些是噩梦。
天刚蒙蒙亮时,他已经翻身起床,赶在隅城早高峰前,到达启明医院。
昨天刘主任答应过他,如果今天江修的状态稳定,也许可以安排他换上衣服,进到病房里探视。他不知道江修的状态能不能稳定,不知道江修的状态什么时候能稳定,世界上人力难及的事太多,他能争取的只是随时做好准备。
在病房外等到午后,刘主任才终于松了口,方云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进到病房里,走到江修身边去。
江修的身边到处都是仪器,方云晚觉得自己像是穿越火线的战士。
但事实上,江修更像是勇往直前的战士,他儿时成长在温暖润泽的地方,在还没修炼出钢筋铁骨时,就被孤零零地丢进风霜刀剑里,披荆斩棘地长大。
宋铮也经历过无助,白铭也经历过孤苦。
他们都曾经常从贫瘠的尘埃里汲取养分,他们都曾经长成过一棵受人仰望的大树,他们也都曾经面对谣言诽谤面对人情冷暖。
但是只有江修长成了这个模样。
坚强,柔韧,而善良。
所以,他多么珍贵,多么值得被捧在手心里爱护着。
昨天晚上,方云晚仔细想过进到病房里来要做些什么,他想抱一抱江修,想亲一亲江修,想让江修感受到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真的站在江修病床边,方云晚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江修身上缠绕着各种各样的管道线条,各种ye体在管道中无声流动着,它们支撑起了江修的全部生息,方云晚连再走近些,都害怕妨碍它们。
江修沉沉睡着,胸口和腰腹间的绷带上有隐约的血迹洇出,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氧气罩几乎把他的脸都覆盖了过去,方云晚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眉毛和浓密的眼睫,即使病重昏睡,也是惊心动魄的好看。
方云晚在江修病床边蹲下,小心翼翼避开管道电线,握住江修的一根手指。
就像许多年前在宁远市的海边那样。
那时方云晚还没长开,个头比江修小得多,手掌也是小小的。而江修已经长得很高,腿也生得修长。方云晚追着江修的脚步跑得吃力,担心被丢下,他伸长了胳膊,却只够紧紧握着江修的手指。
时隔多年,他已经长成了和江修一般手长脚长的大人了,可他还是害怕极了被丢下。
方云晚紧紧握着江修冰凉的手指,声音哽在喉咙里微微发颤:“别丢下我。”
没有人回应方云晚。
只有病房里仪器运转的声音,在向他证明,江修还在,他没有丢下他。
江修的情况没有恶化下去,也没有好转。
他不曾醒来,所有与心肺有关的生命活动全仰仗着病床边的那台将他的血ye吸出后再次注入的机器。
每天早上,方云晚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进病房里陪江修。
这个时长,有时会因为宋启君的加入而被腰斩为一个小时。
等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宋启君坐在江修病床边时,方云晚总是在想,他会给江修读诗或者念新闻,会告诉他今天又有哪些人在问候他,会附在江修耳边说没脸没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