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杯子空了再续,续了又空。二人间或说两句学业上的事,但数下来,碰杯的声音比说的话要多。颜雪羽发现酒Jing并不能让他轻松多少,这一口口咽下去的,顺着食道滚下去的仿佛是秤砣,只能在体内压得一颗心不断下沉。
两人都没怎么吃菜,锅内的汤渐渐被熬干,煮过头的菜徒劳地堆积在一起,像是chao水退去后残留在海岸上的垃圾。服务员路过见状于是拎过个水壶,说:“给二位加个汤哈。”
热汤从二人中间浇灌而下,蒸气更盛,面前一片白茫,一瞬间颜雪羽有起雾的错觉。
他怔了怔,望向桌子对面金澜溶于模糊的脸,恍惚间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他才大二,为了凑学分选了一门文学院的现代诗歌鉴赏。不过他自认为没什么文艺情怀,也很缺乏文艺细胞,对这类选修课并不看重,于是一上课就在低头补实验报告,32个学时的课愣是连课本都没翻开过几次,却在最后一堂课后收到了一个女生的纸条。
那个女生他有点印象,长长的头发,戴个眼镜,又高又瘦,这大半个学期总是与他隔一个位子坐着。她离得没有太远,却也不近。
纸条上只有字迹娟秀的一句话:“我们隔着桌子相望,而最终要失去,我们之间这惟一的黎明。”
他当时并不懂,隐隐约约觉得这大概是某种晦涩的表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跟他告白的女生太多了。
纸条他出门就扔了。
自那堂课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如今隔着迢迢时间长河,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那句话和写下那句话时的心情。抬眼,金澜就在对面,他们不过身隔一张桌子的距离,一点也不远,足够交谈与碰杯;却也不近,足够他伸手也碰不到。
“来,我敬你。”颜雪羽举杯。
金澜笑了:“敬我什么?”
颜雪羽:“敬友谊……地久天长。”
金澜的眼睛弯弯地,非常好看:“嗯,地久天长!”
辛辣的酒水又一次经喉咙淌过肺腑。这次金澜是真的喝了不少,惨白光线下脸上的酡红更加醒目。几次垂下了头,又再三抬起,细白的脖颈像是快要支撑不住,只好用一只手勉力托住下巴,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杯子,连低笑声都沙哑起来,眼神涣散,聚不上焦:
“你下午问我什么……问我为什么下不了决心?”
“其实,你不要小瞧我啊,难道你以为我真的都不会说……像看上去那样任人揉搓?”
“悄悄告诉你,我之前跟闻岳表白过。”
“我忍了一阵,一小阵,然后忍不住了……以前的我大概比现在勇敢许多吧……但你猜接下来呢……接下来,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周围好多人都知道了。”
“他不答复我,不拒绝也不接受,还对我冷一阵热一阵的。”
“于是我真的后悔了,还不如不说呢……!当时冲动,忘了做决定是要、要付出代价的……”
金澜慢慢地垂下头,趴在桌上,脸垫在胳膊上,眼睛亮晶晶的:“前车之鉴,我现在不能不慎重点啊……这是过来人的经验,全都传授给你啦。”
“不过,你应该用不到……你这不缺人爱的家伙,从小到大,收的情书都能塞满一个地下室了吧。”
颜雪羽忽然开口:“金澜,你说,一个人喝了三杯白酒,一杯红酒,再加上半瓶啤酒之后,醉的几率有多大?”
“……嗯?”金澜的头越来越沉,看颜雪羽都看出了重影,他费力去理解他的话:“这是你的新课题吗?”
颜雪羽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金澜努力想睁大眼睛,却使不上劲。最后他长而密的眼睫眨动了两下后,便像蝴蝶阖上翅膀,再不动了。
金澜睡着了。颜雪羽就一动不动地坐着,期间他也曾想起身伸手推一推金澜,可是手停在肩膀上方又收回,不敢碰触。
他们二人坐在店中一角,这块地方像被晶莹琥珀裹住了一般陷入静止、与世隔绝,别桌的欢声笑语流动到此地都要拐个弯,所有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听不真切。
颜雪羽面前只有锅中沸汤,此刻还在咕嘟咕嘟地响。他像一个受审的犯人一动不动,灯光从上而下倾泻在他肩头,又像是在忏悔室告解的信徒。
他说:“好久之前,有一次几个科室聚会,你没去,我碰到闻岳了,看到他跟几个女孩子很亲密……当时有点生气,又喝点了酒,没忍住,我就跟他说,如果不喜欢金澜,就明确拒绝他吧。”
“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他说,‘全院都说你是什么高岭之花,看得摘不得,没想到你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啊,我还以为你眼高于顶,谁都不屑搭理’。”
“他还笑了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他还说,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是现在不想拒绝了。”
“他说我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如果是在和我争的话,他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他后来对你忽冷忽热,吊人胃口,或许是与我有关……金澜,这样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