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就像马可回到纽约之后的一举一动,很快也会一字不差地传到布鲁赫耳朵里。
“你应该约他到海鲜餐厅去,你为什么不约他到餐厅去?”七十二小时过去之后,休斯探员在电话里质问,“你甚至没和他的人联络。”
“他的人自然会联络我。”马可回答,挂了电话。运气好的话是联络,运气不好就是直接闯进酒吧扫射。这一次他的运气应该算好坏参半。返回纽约的第四天,电话一早响起,马可在清晨的昏暗光线中跌跌撞撞摸进起居室,取下听筒。
“他知道你想讲和。”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没有交代“他”是谁,“但他也知道你现在是只小宠物狗,有人牵着你的项圈,他想和你的主人谈。”
“我只代表科斯塔家,没有什么‘项圈’,借用你诗意的比喻。”
“把教会叫来,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对方咆哮道,挂断了。
马可用力把听筒砸回去,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拿起,请接线员连通另一个位于曼哈顿的号码。他本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毕竟现在刚过六点,但铃声刚响了一次就接通了,一阵嘈杂之后,话筒交到了克莱门神父手上。
“‘把教会叫来’,他是这么说的吗?”
“对。”马可疲惫地靠着墙坐在地上,揉着眼睛。
“好的。”白狐狸说,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噪音,“他会如愿以偿的。”
第18章
抱着面包和蘑菇汤罐头走上楼梯的时候,安东尼奥听见电话铃声隐隐从上方某一个公寓里传来。到了二楼楼梯平台,他意识到铃声就是从自己的住处传出来的,慌张地加快了脚步,摸索钥匙。一个罐头看准时机逃出了纸袋,哐当滚下楼梯,安东尼奥不得不回头往下跑,捡起罐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开锁。
铃声停了。神父胡乱把食物堆到餐桌上,不由得有些恼火。他走到电话前面,手按在听筒上,等它再次响起。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公寓静悄悄的,安东尼奥又能听见楼上的夫妇在播黑胶唱片,某种爵士乐,音符零零碎碎地沿着墙壁滑落。
也许并不是什么紧急事务。安东尼奥告诉自己,返回厨房,着手准备午餐,切开面包,从冰箱里取出白蜡一般淡而无味的芝士。早上读过的《纽约时报》还丢在桌上,头版刊登着一个站在木筏上的士兵,标题写着“仅凭一艘救生筏 海上存活十二天!”[*01]。照片周围散落着关于珊瑚海海战的零碎报道。神父随手把报纸和空食品包装盒扫到一边,放下餐盘和三明治,着手煮咖啡。敲门声响起。
壶嘴喷出来的滚烫蒸汽灼到手背,安东尼奥低叫了一声,啪地关掉炉子,揉着发红的一小块皮肤,绕过餐桌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并不是干瘪的老门房,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穿着松垮垮的工装裤和格子衬衫,安东尼奥以为他是走错门的水管工,但这人没带任何工具。门房为什么让他上来?那个老头虽然态度恶劣,但至少在守门这个职责上并不含糊。
“你走错了。”安东尼奥说,准备关门,“你该到楼下去问问——”
“佩里格里尼神父。”
安东尼奥暗自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门。
“克莱门神父想和你谈谈,请换好衣服到楼下来,不是正门,克莱门神父不希望我们太显眼。我把车停在垃圾通道前面。”
垃圾通道,棒极了。“我现在的衣服有什么问题?”“你看起来不像神职人员,我们的雇主希望你穿着‘全套戏服’。”
戏服,听起来就非常克莱门。“克莱门神父不是我的‘雇主’,我没有雇主。神职不是什么普通办公室工作。”
“随便你,神父,不是就不是。车不能在楼下停太久,十分钟换衣服够吗?”
安东尼奥摔上了门。
对这个人发火并不公平,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一听见克莱门神父的名字,从四月底那个雨天开始积聚起来的无名情绪纷纷浮出水面,令人恐慌,就像一大群浮肿的死鱼。安东尼奥把自己关进卧室,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他花了那么长时间等克莱门神父出现,暗暗希望能打探到一点关于马可的消息。但当对方真的出现了,安东尼奥又只想躲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公寓里。怎样的消息需要当面“谈谈”?也许马可去世了,一周前已经办了葬礼。也许哥哥回到纽约来了,又或者他要到罗马去了?
安东尼奥换上黑色衬衫和长裤,走进浴室刮了胡子,对着镜子调整罗马领,然后在洗手台前面站了两分钟,看着自己的眼睛,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苍白又忧虑,而且头发稍微有点太长了。安东尼奥最后深呼吸了两次,关灯,走了出去。
停在垃圾通道外面的是一辆货车,白色,车头和车尾都有剐蹭的痕迹,货厢侧面印着一把巨大的扳手,下面是一行蓝色大字:“麦金农父子水电维修”。如果这是伪装的话,安东尼奥不得不承认非常到位,副驾驶座堆放着工具箱和卷起来的软管,几乎无处下脚。车开动之后,货厢里一刻不停地传来金属碰撞的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