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沟壑丛生的脸上端出讨好的笑,弓着背闪到一边,让出路来。
是个保安。
厉扬打量他,五十岁上下,压在硬壳帽下的头发花白,个头不算矮,但肩背佝偻,生生把身高给挫了下去。他有一对粗黑浓密的眉,与之不符的是那双浑浊狡猾的眼。
奇异的,他竟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有事儿?”他抵着门没动,问道。
保安未言先笑,头低着,像故意透出一种卑微,“嗐,这不是方才接投诉,说噪声扰民,队长叫我上来瞧瞧。”
“瞧出什么了?”
“不是这一层,”保安哈着腰,“我再到楼上问问。”
他说着,想往电梯跨。随之,烟臭味儿冲过来,直往鼻腔钻。
厉扬错身,迈出电梯,手却摁住了上行键,“保安值班期间禁烟酒。为了奖金着想,”他示意保安口袋的烟盒,“少抽。”
“明白、明白。”保安又一番作揖,将姿态放得非常低。
厉扬放开手,电梯门合上,数字往上跳了一层。
他开门进屋,房间又是黑黢黢一片。他下意识往露台看,视线所到之处,空荡荡的,他自嘲一声,得了,让小混蛋吓出毛病了。
放下木盒,他洗净手,去切了一盘水果,坐沙发上打开吴曈发来的链接——
现场热火朝天,夸张一点讲,配菜和调料罐几乎擦着灶台在四处飞。导播镜头给的合适,不过分捧着谁,也不过分冷着谁,四位嘉宾,都有露脸“献丑”的机会。
可厉扬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有时候拍不着他,就从缝隙里找他影子。
许尧臣前面打蛋白切香蕉还算顺利,有种万物和平的假象,可惜好景不长,后面立刻鸡飞蛋打了。
——他要倒面糊时候,被旁边慌得来拿蒜,却不小心滑了一跤的男孩下意识拽了一把。他胳膊一歪,面糊倒出去一半,手也甩在锅沿儿上,立马给烫红了。
这边去冲凉水,那边饼要翻面,等他举着锅铲归来,与锅亲密接触那面已经和锅底黑得不分你我了。
弹幕上一片欢腾,间或也有骂声,让劣迹艺人滚出去,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厉扬看得碍眼,把弹幕关了。
接近尾声时,四口锅的成品摆在灶台前,各有各的惨。
镜头挨个扫过去,停在那一堆巧克力香蕉松饼上时,门响了,滴一声,带着一身凉气的人走进来。
许尧臣手里拎了个盒子,看见厉扬挺意外,愣了须臾,才把手里纸盒往前递了递,“吃吗?”
两人隔着三四米,一个坐在nai黄的光源下,一个站在灰黄的Yin影里,视线碰上了,又被其中一个避开。
“你站那么远干嘛,”厉扬关了直播回放,拍边上空坐,“过来。”
许尧臣脱了大衣,把纸盒放茶几上,“我做的,你尝尝。我去洗个手。”
厉扬掀开盒盖,只见盒底窝着一坨其貌不扬的黑东西,它大咧咧地摊平了,撅着肚皮,一副挑衅姿态。
——许氏巧克力香蕉松饼,nai香里裹着微妙的脚臭味,堪比一块软化的碳,黑得让人找不着能下口的地方。
“黑的不是糊了,是巧克力酱。”许尧臣趿拉着拖鞋过来,手上还沾着水珠,“录完我重做的,能吃,没毒。”
他拐去厨房拿了两把叉子,分给厉扬一支,指那黑家伙,“吃啊。”
于是,两人开始分这一块碳。
老实讲,入口之后其实还行,并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只是巧克力酱下猛了,甜中卷着苦,咀嚼时候天灵盖能跟着抖一抖。
干完半块,厉扬喝了口气泡水,把那销魂滋味顺下去,才惜字如金地给了个评价,还行。
许尧臣点头,把剩下多半个填进了自个儿肚皮。
吃完凉松饼,厉扬看一眼许尧臣烫出泡的爪子,“下回留神点儿,手别悬锅上晃。”
许尧臣看自己那拇指大的水泡,没抬眼,“你看直播了?”
“看了回放。”
许尧臣“哦”一声,接下来就没话了。他把腿一收,蜷沙发上开始盯着四四方方的电视机发愣。
电视上映着他们俩的虚影,一个坐得笔直,一个委顿着,像两个世界的人。
坐了会儿,许尧臣说困了要去洗澡,厉扬正好进来个电话,转身去了露台。临走,把许尧臣买那个烟灰缸托上了。
许尧臣站客厅里看他熟练地点烟,紧接着,狠狠地嘬了一口。
表面的平和有时候就像一块巧克力薄脆,看着光滑平整,实则经不起击打。兴许只是小小一个外力,就能让它四分五裂。
刘铮把许尧臣要的文档发来时候他正坐被窝里发呆。宽大的床,另一侧空而整齐,被角维持着压紧的原状。
——厉扬挂断电话就出门了,叫他别等,未必能回来。
许尧臣打开文档,一页一页往后捋。屏幕小,他得不断地放大缩小,左右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