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后,男人一路小跑,进门前,他才站定,努力整理了下因为狂奔而有些杂乱的衣服和头发。
妻子和儿子都是爱干净的人,最不喜欢见到他这样了。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后,看向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儿子!”
年轻人转过脸来,艰难地冲他笑了笑。
男人的鼻腔突然泛酸。
他努力吸气,故作轻松地去床边坐下,“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年轻人患的是多发性心脏黏ye瘤,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衰竭症状,几乎每天都在发烧。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这种病具有一定的遗传性,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同样的病症去世的。
年前儿子突然晕厥,检查结果出来后,男人登时眼前一黑。
他才上大二,多好的年华啊!
为什么偏偏要被这种病找上门?
医生说,一般心脏黏ye瘤都是良性的,但考虑到患者母亲恶性的病例,患者本人同为恶性的可能性较高。
另外,他还是相对罕见的多发。
通过各种检查造影可以看到,肿瘤包裹着血管,血管包裹着肿瘤,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
不手术,注定活不了多久;
手术,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光是做这个决定,几乎就把男人大半辈子的勇气用光了。
反倒是儿子很坚强,经常笑着说:“爸,你别担心,我还年轻呢,底子好,一定能行的。”
“什么,好消息?”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回忆,因为消瘦而格外凸显的眼窝里,闪动着细碎的光。
男人摸着他的脸道:“你不是想吃条头糕?爸爸给你找到啦。那个老板人特别好,说马上就准备做,明天上午爸爸就能拿到了。”
年轻人愣了下,眼眶突然泛红,“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外面……”
就是为了给我找条头糕?
男人亲了亲儿子皮包骨的脸,“儿子,咱们好好的,以后每年都跟爸爸一起吃条头糕好不好?”
年轻人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出来。
他努力吸了口气,点头,“好。”
生病的人很容易累,说不几句话,年轻人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其实并不是睡,只是身体机能支撑不住了。
男人替他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他没有远去,只是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凳子上发怔的。
医院永远都不缺人,来了又去。
他看着无数条腿在面前走过,又看见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焦躁和惊恐,还有绝望。
然后,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下去。
他终于捂住脸,无声哭起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儿子听到。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
医院里从来不缺生离死别,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个痛苦的男人,可大多只是匆匆一瞥。
他们只是自己活着就好难,实在没有余力同情别人。
男人一夜未眠。
虽然那个老板答应了给自己做,但这毕竟是清江市,他能做出来吗?
能做得好吗?
能来得及吗?
种种担忧搅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的巨蟒,将他的心脏勒得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手表,每隔几分钟都要看一次。
早上,医生来查房,还特意叮嘱,晚上就不要吃东西了。
男人心急如焚,从没觉得如此矛盾:
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早点拿到条头糕;
又巴不得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好永远听不到那潜在的噩耗。
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如果老天再狠心地夺走,那就连他一起带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
九点刚过,他就拜托护士帮忙看顾,用力看了昏睡中的儿子一眼,急匆匆赶往地铁站。
半路上,那位年轻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条头糕做好了。
男人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底大石落地的声音。
急匆匆赶到餐馆一看,保温盒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洁白如玉的糕点,上面还点缀着朵朵金桂。
白色的糯米层内,夹着红褐色的豆沙,空气中浮动着糖桂花和豆沙特有的清香。
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狠狠松了口气。
他近乎虔诚地抱起那个盒子,用力鞠躬。
“多谢您,费心了,请问,多少钱?”
谁也无法评估这几块条头糕对他们父子的价值。
然而那年轻的老板却摆了摆手,“拿去给孩子吃吧。”
见他愣神,旁边那个年轻人却飞快地套好羽绒服,抓了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