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老师直起身子来看我,说:
“作为老师,我会平等地爱每一位学生。”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缓,分不清是不是在故意放慢语速。
雪又下起来了,我头一次注意到下雪是有声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我转头看门廊,仿佛看到许多年后的我正站在门前,他转头看起身回到桌边的刘老师,又看着身穿校服、脸上还有血迹的我,我们对视了一秒,他的眼里全是自嘲。
其实这顿饭吃的并不沉闷,刘老师和我说了一些他年少时的事,他只读到了初中,家里没钱供他接着念,于是他去了师专,只为了毕业能有个分配,没想到快毕业了才发现名额有限,而且已经内定了,他花了些力气才到铁中当老师,虽然穷,但起码供得起一日三餐。
我问他花了什么力气——这个问题我自认为不好笑,他却摘了眼镜笑了起来。离开了镜片的双眼直视着我,我惊觉他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这双眼不像上课时沉静看向我的那双,他第一次见我时眼里映着窗外的树,现在屋外只有雪在飘。
“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恍然大悟,以为时间流逝就可以贴近他,后来我才知道,长大不只是时间在流,我对他的仰视也终将消失,总有一天我会平视他,然后俯视他,那时我就能看清他镜框后皱起的眉头,目睹他对敬仰他的学生不能说起的事。
吃过饭父母来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着老师的面,他们没责怪我,只是连着说给刘老师添麻烦了。我妈的手在我脸边盘旋了半天,最后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尖尖的指甲戳到了肩胛,我把校服拉链拉上了,刘老师在看我,他的眼镜又重新戴上了。
他们把我支出去,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总之再开门时,我爸脸上的表情有些诡谲。
在那之后语文补课班停了,我很久没再见过他。
自他走后,我妈偶尔会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走后才会转头跟我爸说话,而我爸会在我吃饭时直接坐到对面,大声说不要在外面跟男人上床。
可笑的是,那时我的生理知识仅来自于生物课本和同桌口袋里的小黄书,书还是盗版的,满本都把“性爱”印成了“牲爱”,虽然理论知识贫瘠,但父母眼中国我已经和男人颠鸾倒凤三百回合了,真好,真是望子成龙。
我开始想念他了,至少是想念有人跟我好好说话的感觉。
刘老师就住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小区,我每天都会绕路从他门前过,到他小区的必经之路是早市,散了场依然有菜叶和鱼头,雨天尤其不好走,但我坚持走,一整年过去了,从来没能见到他。
再见到是上高中那年,他站在讲台上,看到我时他愣了下。
我念的就是铁中,因为它便宜且离家近,本以为我爸官做大之后能花点钱送我上市一中,没想到他先给自己换了辆车,行吧,至少让我念上高中了。不过我没想到刘老师还在这儿教书,我不求上进,但在我心里他是有个追求的人,以为他会“花些力气”去更好的地方,没想到他没有走。
高中开课时的第一节通常是自我介绍,刘老师的课也是如此,九月份树还绿着,他新换了一副没有框的眼镜,不反光,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没一直看他,但他的视线跟着我直到下课。
下课后我走到讲台前,他低着头,把教材整理好夹在手臂间,他手掌上的晒痕早已消失,我发现自己可以平视他了。
他还没抬头,说:“你长高了。”
我没答话,他又说:“下节课讲《沁园春·长沙》,预习一下。”
回了座位一翻书,还真是续着初三课本的那篇。不过是两篇同词牌的诗词,却让那时的我有种他定时来见我的错觉,教室里喧闹的很,我心里却平静的像是下了雪的那一晚。
后来我当上了语文课代表,坏处是催作业收作业批作业,好处是以上都是为刘老师办的,我也顺理成章地混进了教师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几张木条桌拼出了三面办公室。语文组除了他清一色的女老师,每次来都在叽叽喳喳地唠嗑,门内的人脱离了谨言慎行,也难得能看到他笑着说话的模样。
我总会找机会去,老师们也很乐意看到我,大概是会说好话的毛头小子人人都爱——当然除了我父母,不重要,毕竟没人知道,所有人提起我都是“找刘老师那小子”,我很满意这个称呼,为了能被多叫一次,我会特意趁着自习课绕过班主任的办公室来。
有时他也佯装赶我回去学习,但大多数时候不会,他会用食指关节扶一下眼镜,再拉开身边的椅子招呼我坐下。我们很有默契,都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就好像向来亲密着。
一开始我会拿着作业来,后来又拿着试卷,考试前又假模假样地回归课本,铁中升学率不高,我算是一块难得扶的上墙的料,但无论如何我的语文就是扶不起来。
有一天,他座位旁的老师问怎么天天问语文也不见提高,刘老师正整理教案,闻言回身拍拍我肩膀。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