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神经质般地抽动着,胸膛也以同样的频率上下起伏,跟拉风箱一样。而与灰败脸色相反的是那亮得瘆人的眼神,几乎进入了偏执的状态。
一旁看着的拉缪忽然有些紧张,往前逼了一步。
“你…你竟然还提我爸…”
裴云的牙齿紧咬着,用力到下颌都有些变形,像是竭力克制着满腔狂怒。然而他失败了,失控的怒吼如野兽般咆哮着冲出。
“你干了什么!我爸出事以后你干了什么!你他妈什么都没干!你缩在这儿,喝着你的茶,看外面的人诋毁他!你什么都没干!!”
他冲上去劈手夺过元士勋的茶杯,用力砸到地上。尖锐的陶瓷破裂声撕破了最后的平静。
“星际报不是采访你了吗!是你说的,服从政府判决,没有异议!”裴云厉声吼,每个字儿都像是从胸口里挖出来的,“是你向舰队下令,不让人去第九星系打捞我爸的遗体!你说没必要浪费钱这个资源!你以为我是聋子还是傻子,这些事儿都不知道吗!!你作为我爸最好的朋友,干出这种事儿,你、你他妈还好意思来问我!!”
他的吼声在房间里横冲直闯,像只困兽。
而元士勋始终不动如山地坐着,用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从镜片后看着裴云,连茶水溅到他脸上都没眨一下眼睛。
拉缪沉默地站在一边——裴云爆发之后,他反而不动了。
一时间屋内只有裴云粗重的喘息。元士勋似在等他平静,良久后才淡淡地开口:“不让人去打捞裴梦的遗体,是因为有人在觊觎猼訑的机甲核。打捞过程中,很可能有人会浑水摸鱼。”
裴云猛地怔住了:“……我——猼訑的机甲核在哪儿?!”
元世勋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几分讥诮,他反问裴云:“直到这一刻前,你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裴云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元世勋,似乎下一刻就要挥拳抡在他脸上。
“纯粹的悲伤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元世勋垂下头,不动声色地将新烧开的滚水注入茶壶,“你刚失去父亲,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必须成长了,飞速地成长……从此以后,再没人为你幼稚的冲动买单了。”
裴云红着眼睛,颤声冷笑了下:“……成长,然后变成像你这样的人吗?自己最好的朋友身白命令地死了,也无动于衷?”
元世勋沉默了下:“有一天你会比我做的更好。天塌在你头上,你也不会改变脸色。”
裴云咬紧牙关,似乎要反驳,但元世勋已经换了话题:“至于元燿的入学状态……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呢?反正,你们不是也不打算入学了吗?元燿不是已经暗中布置好了,打算带你偷偷从首都星逃跑吗?所以就算我撤销了他的入学资格,也没什么的吧。”
裴云如幽魂似地瞪着元世勋:“……你早就知道。”
元世勋笑了笑:“这世上,只有元燿会天真地以为他那些举动会瞒过所有人吧。”
裴云无神地呆立着。
元世勋站起身,闲散地起身踱到了裴云的面前:“所以,你打算跟他走吗?”
裴云没有回答。
“这小子安排得真的很好。”元世勋感慨,“他借着外出交流的名义,替你们两人搞到了去第三星系的通行证,还找好了你们落脚的地方。哦,他还偷偷把烛照的机甲核也挂到黑市去买了。如果真的交易成功,这笔钱应该够你们好吃好喝几年吧。然后呢?连个学历都没有的你们,恐怕是要去太空站当搬运工了吧。”
裴云晃了晃,似乎浑身的骨头都失去了力气,支撑不住这具□□了。他痛苦地瞪大了眼睛,无神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处虚空,仿佛正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
“你当然想跟他走。远远逃跑,从这些漩涡里脱身,是吗?”元世勋平静地看着他,“毁掉你自己的未来当然无所谓,毕竟你已经是一个战犯的儿子了。毁掉元燿的未来似乎也没什么……反正他是心甘情愿的嘛。”
“撤掉元燿的入学资格,是我的态度。这是你们的人生,你们来负责……只要你付得起这个责任。”
屋里持续地沉默着。
“不……”
裴云喃喃着。
他的眼眶猩红,挂在睫下的泪水滚烫,如同迎着烈火的一汪河水。
“元、元燿不会……”他混乱地呢喃着,一垂眼睛,泪水就滚下了脸颊,“他、他会成为最好的驾驶员,他要去上学……他、他也不会卖掉烛照……他不会的……”
元世勋无声地注视着他。
“我……”裴云颤抖着抽了口气,猛地擦了把脸抬起头,看向元世勋,“我也不会跟他走的。”
还不到二十岁的男孩满面泪水,然而看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哭泣时的懦弱,取而代之的是尖刀般的倔强。
元世勋静静地回望着他,仔细看着他的每一寸表情。
“以元燿的性格,恐怕会恨你的。”他说。
裴云扯了扯嘴角,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