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启耘交给他一串碎银子,便默默起身离开,回到昨晚过夜的舍间。
出去已经有了一刻钟,此刻半卧在榻上的人已经睡醒了,他揉开惺忪的睡眼,想是一夜好眠,他看起来气色很不错,白皙的皮肤透出清润的红,黝亮的发随性地披散开,衬得他容色昳艳似妖。
薄唇天然带笑的弧度,纵使身在疾苦人间,也依旧诉说出万千柔情。
“哈——早啊!”他热情地朝瑶启耘问着早安。
瑶启耘神情复杂,默然掀开他温暖的被窝,将他拉到窗边。
窗的对街,客栈老板正在为疯女的亡女收尸。
小而巧的黑木棺板,与昨天在大街上偶见的款式相同。酆承煜眸光微动,两手握紧了床沿,凝望几位差役在破旧的屋匾下将那死去的孩子敛入棺中,不顾疯女的强烈反抗。
当然,那个疯女的反抗毫无用处,她只会趴在横贯血污的积雪上,锤着头喊得涕泪四流。
这时,瑶启耘看见窗底的经年朽木被攥出吱响,微微开裂了,传达出酆承煜的悲痛。
那的确是一种悲痛——他是凭直觉判断出来的,虽然自己的第六感一直不怎么好,但这个会在城外给难童布善施粥的男子,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是会悲痛的吧?
他其实真的很善良吧?
那口棺木被人钉封抬走之后,酆承煜依旧临窗而立,仿佛还注视着刚上演的惨剧,一簇簇白菊的重瓣拂过长街,不甘凄寂地在他窗前飘零。
几声唢呐中,瑶启耘坐回塌边,在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一本尘封已久的封皮书,蓝色封面的书本裁装厚而重,翻页时留下浅浅的墨香。
酆承煜看着他查阅,也未去打搅他,屋里竟一时有难得和谐的安静。
“的确像是血童佬作的案……”一刻钟后,瑶启耘的手放定,厚重的书正好翻到其中狰狞恶腥的一页:“她在修炼嗜血邪功。”
“难怪,我也曾怀疑过,只是不能确信。”
酆承煜托腮略微思索,语气是少有的凝重:“她修炼的嗜血邪功,分为整整三个境界,每一个境界都需要脱胎换骨的代价,此间痛苦,绝非常人能承受。”
瑶启耘的瞳孔急不可查地收缩,书册里魔教吸食童子血的画面被无限放大,丑恶地定格在他的眸子中。
酆承煜的另一句话更是加重了他内心的憎恶:“怪不得会有这么童男童女七窍流血而死,他这是要他们的血作药引,达到第二层境界修炼?!”
瑶启耘指尖一颤,页角被撕下一小抹灰屑来。他抬头时,看到酆承煜靠窗而立,窗外的云乌沉沉的,那坠他眼眸的愤懑,几如铅锥般黑而沉。
这人的感受,是跟他一样么?虽未参与世间的悲苦,在心底激发出的愤,却绝不比他们少。
他还在加冠之年时,师父偶尔也会带他出游瑶山,在山下的村庄见过不少恶霸欺凌村庄。
当他目睹庄稼被人一把火烧掉时,难平的火气上窜,直有三丈高,师父却不允许自己发怒——
他说,发怒只会影响人正确的判断与理智,要想真正制裁恶人,不必多说,刀剑下见分晓就足够了。
他眸子里充满平静,只有极深处才涌动着,与酆承煜一样的激烈的情绪。
真正的火种,就算被掩埋在冰山底下,就算从未为世人所知,也仍旧会默默为人间造就一片乐土,献出他最后一簇星苗吧?
“对,嗜血邪功第二层境界每修炼一次,她都需要更多的血引。”瑶启耘将书合上,抬头,目光冷锐而坚定。
“果真是邪恶至极……”酆承煜有些切齿,手却温柔地覆在他手背上,微凉的肌肤有着轻微的战栗。
他安慰般反拍拍他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以保持冷静:“那你可以推测,她的第二层境界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吗?”
他轻蹙了下眉头,搜寻回忆时一筹莫展,终于才摇头道:“血童佬从未与正道正面交战过。我所了解的江湖秘本,几乎没有关于她的任何现况,甚至本人画像也没有。”
酆承煜沉默许久,明亮的眼睛也有一瞬的黯淡:“这么一来,我们只知道要对付的人叫血童佬,其他情况,甚至于他是男是女,都一无所知?”
“情况暂时是这样。”
瑶启耘也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膝上的书籍放回包裹里。
“好吧。”
若有深思跟他对望了一眼,酆承煜托腮,象牙般透莹的长指叩击在下颌,神情满是凝思之色。
他这样说,大概是对这事一筹莫展罢?
即便心怀高远,出师于瑶池巅峰,年少便俯瞰遨行于大河山界。路遇横崖,失去索桥也照样会寸步难行。
而为他缚好索绳,为他引线搭桥,当然会是身为「半个伴侣」的自己。
“我有个办法……我们可以先将城里死去的童男女统计出来……”几番思量后,他建议道:“预测血童佬的下一个行动。”
统计城里全部亡童的数量?
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