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夷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开口:“他在非常投入,灵感爆发的时候,会有些问题。认知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视觉表象,说的是你看到的东西会在脑海里再次浮现重构,比如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个苹果的样子,它是青色的,右上角被人咬了一口……很容易,对不对?”
“但这对辞柯来说很难。”叶辛夷说,“他不是看不清,也不是分不清,而是陷入创作之后,视觉表象会短暂接管视野——这个谁都这样,普通人在画画时也会一直想着成品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认知就会陷入一种紊乱。比如我们看苹果就是苹果,而辞柯看苹果,它可能会解构成色块线条,可能整个画面都融化,可能会看到更恐怖的梦魇。”
乔稚欢忽然想起《Limbo》,想起阿莉捷说别人看《Limbo》觉得惊奇,而她只觉得心疼。
还有那天,阿姨动了家里首饰的顺序,叶辞柯就错拿了袖扣——他显然是按照位置来分辨不同物品的。
乔稚欢试探问道:“叶老师的强迫症,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叶辛夷点头:“他很小就被我带去看医生,一开始还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后来,我记得那天是他四岁生日,他回来之后一句话不说,一直躲在卧室里。我以为他心情不好,就让他自己独处一阵,直到我听到很大一声巨响,赶紧赶过去,辞柯摔在一大堆画笔中间,见我来了,慌张着要收地上的狼藉。”
“……后来我问才知道,他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编上号,按顺序放好,这样不管他分不分得清,东西都还是井井有条。我坐在地上帮他捡画笔,捡着捡着,我惆怅他以后该怎么办,往后几十年该怎么生活,就忍不住掉眼泪。辞柯他……他反过来安慰我,说‘妈咪你相信我,我能和别人一样好好生活。’”
“辞柯很懂事,从小就很懂事。”
叶辛夷眼圈微红,乔稚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立即温和抬眼:“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乔稚欢陪着她,待她情绪稳定才说:“叶老师现在过得挺好的,其实如果不特意说出来,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异样。”
“而且,我不觉得这是病。今天听您说,我才明白《Limbo》诞生于什么……能创造出这么炫目的舞剧,与其说它是病,倒不如说,这是一种……”他顿了顿,“天赋。”
叶辛夷忽然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
“对,这就是天赋。”乔稚欢笑道,“我没见过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了。”
叶辛夷的目光恒定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攥紧:“欢欢。”乔稚欢嗯了一声。
“你知道么,以前我带辞柯去看各种医生,我们都觉得这是一种认知问题,只有Lori,只有他爸爸坚信这是天赋。”
“他总是爽朗笑着,说‘我花了十多年时间才学会解构,我儿子天生就会,多么天才!’”
清浅的笑容缓缓浮上叶辛夷唇角:“看来辞柯真的找对了人。”
从这个偶然的巧合开始,他俩越聊越投缘,眼看快过去一个小时。
但门外的叶辞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焦虑地转来转去,叶辛夷看见他隔三差五透过窥视窗瞥一眼,还和乔稚欢取笑“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沉不住气的样子”。
叶辞柯越着急,叶辛夷反倒觉得有趣,刻意拖着时间逗他玩。
最终,叶辞柯实在等不了了,硬着头皮推开门,叶辛夷小声让乔稚欢“配合”,自己则立即板起脸,假装生气:“让你进来了么?”
“……有一个多小时了。”叶辞柯答着话,眼神都在乔稚欢身上。
“过来,我问你件事。”
叶辞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煎熬极了,乔稚欢差点没忍住笑,赶紧低头掩过去。
“叶辞柯。“
一听这个严肃口吻,叶辞柯立即慌了:“妈……欢欢人很好,性格也坚韧,你别——”
“我别什么?”叶辛夷皱起眉头,“我开口了么你就说话?”
叶辞柯生怕多说更影响他妈对乔稚欢的看法,只得暂时闭嘴。
“我是问你。”叶辛夷故意顿了顿,仔细观赏他儿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模样,才悠悠问,“求婚了么?”
叶辞柯、乔稚欢俱是一惊。
“问你呢!”
“打算求了。”叶辞柯悄悄往乔稚欢这边瞥,“戒指都买好了。”
“太慢了。”叶辛夷毫不遮掩地嫌弃自家儿子,“欢欢这么好,你还不快抓紧。”
叶辞柯点头:“嗯。”
乔稚欢倒是忽然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我听欢欢说,他在这边没有长辈是么?”
“是。”
“可怜见的。”叶辛夷温和摸着他的头发,“以后我就是你的长辈,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或者辞柯待你不好,尽管和我说。”
叶辞柯抗议:“我不会待他不好的。”
叶辛夷白他:“求婚都不积极,还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