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来到这里,他才终于明白郑江的感受,也理解了他的倔强和执拗。一个要强的大男人,面对着曾经拒绝过他表白的人,当然会格外敏感,他是怕谢朗出于同情而帮他,那会让他在谢朗面前更加狼狈不堪。
医院走廊很安静,谢朗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这期间郑江洗完了衣服回来晾,又下楼去透析室看了一眼,回来时谢朗还没醒。
郑江怕他着凉,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起来,谢朗半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很困倦地小声说,“你能不能坐这儿让我靠一会儿?”
郑江在他旁边坐下来,谢朗就靠在他肩膀上,声音很轻地问了句,“阿姨还有多久结束?”
郑江给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再有一个小时。”
于是谢朗又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他肩膀不再动了。
郑江就那样静静地感受着谢朗落在他一侧肩膀上的重量,初春时节那清澈而微冷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走廊,他听到谢朗平缓的呼吸,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像遥远的回声,他把谢朗的手握住了暖在手心里。
而谢朗没有抽走。
这一刻郑江不由得想起过去的很多个夜晚,身旁这个人是如何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进而产生了某种无以言表的微妙感受,大概像是,曾经跟这个人亲密相处过,所以即便后半生都一直这么不如意,也值得了。
这时,谢朗忽然转头,很近距离地看住了他的眼睛,实在太近了,那距离应和着前一秒的遐想与回忆,让郑江短暂地心惊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太困了,他眼圈被揉得微红,眸底有层淡淡的水光,分明地映出变了形状的眼前人,是在此时郑江才最为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短暂而真切地拥有过这个人,即便是只在他自己看来的拥有过。
而那时的谢朗也是一双泪眼,在床榻上在被衾里温柔缱绻地注视着自己。
郑江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起来,有个成语叫食髓知味,从前他没听说过,后来听说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却真正地明白了,并悲哀地意识到,也许他永远都无法逃离那记忆里的温柔,他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除了谢朗。
谢朗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藏着些近似情欲却又超出情欲的东西,仿佛在等他的下一个动作,郑江抬起另一边手臂的时候,他默许般闭上了眼睛,但郑江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他眼尾轻轻蹭了蹭,说,“掉了根睫毛。”
谢朗的睫毛又长又黑又翘,粘在他皮肤上,像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对号。
谢朗问道,“可以肾移植吗?我试着帮你联系合适的肾源。”
郑江没回答,只是说,“我给你找个地方睡吧?这样不舒服。”
谢朗笑了下,“不用,大白天的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
于是两人又回到最初的姿势,郑江尽量幅度小地深呼吸,让自己方才不正常的情绪尽快平复下来,让自己坐得端正。其实肩膀上的分量真的很轻,轻得像只是幻觉,郑江宁愿它更重一点。
这样靠了一会儿之后,谢朗忽然说,“我真的有点累,眼睛都睁不开了,估计今天不能见阿姨了,下次再来看她吧。”
郑江说,“谢谢你,谢朗。”
“应该的。”
“你等得及吗?待会我安顿完我妈,送你回家。”
谢朗困成这样,开车回去,他不放心。
谢朗笑笑,“行啊,那你能不能陪我一晚上?我出钱。”
郑江分不清他是不是开玩笑,便没回答,那一侧肩膀忽然变得很僵硬。
“我很久没睡好了,我不碰你,陪我回家睡一晚上,行吗?”
郑江心里很不好受,他噙着几分酸味儿,故意问,“怎么不找小周陪你?”
谢朗半真半假地笑道,“喔,这不是跟小周还不够熟嘛,暂时还信不过他,等以后跟他熟了,我就不找你了。”
郑江失控地想,得想个办法把小周做掉,得想个办法把小周做掉,得想个办法把小周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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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郑江最后还是开车把谢朗送了回去,车停在家门口之后,郑江坐在车上又问了一遍,“你是跟我开玩笑,还是真的要我陪你?”
谢朗这会儿却没那么困了,他提着一袋梨,因为并不甜,所以就拿回来了,不想让郑江吃到不好吃的梨。
“我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你上次不是说,只要给钱就行吗?”
郑江沉默片刻,说,“不是。”
他越来越不喜欢这样,如果他们要发展这种关系,郑江宁愿不跟谢朗见面,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见他的冲动。
谢朗问他,“阿姨做一次透析多少钱?”
郑江没有回答,而是妥协般地说,“我陪你,你别再提钱了,行吗?”
谢朗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心神俱疲,他觉得自己像拉斯柯尼科夫,而郑江就是被迫堕落的索尼娅。
“无论如何都不需要我帮忙,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