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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远沉浸在学习里,程知恩也沉浸在学习里,转眼间来到了6月份,程知恩把自己做过的试卷习题从桌子和窗台上收拾出来,摞在一起,有半米高,准备搬回宿舍。高考要占用学校的教室,高二和高一的学生放假。他们得把教室空出来。
穿着短衣短裤、背着书包的程知恩,在校门口伸个大大的懒腰,“小远哥,这些日子我好像没过一样,突然就到夏天了。”
梁远眼睛在门口的中巴车队里仔细看着,“那里,回镇上的车,走!”
程知恩跟着梁远走过去,梁远掏出准备好的零钱递给售票员。“两个人。”
“是去尚礼镇啊?”程知恩不放心地问一句。
“没错!”售票员用方言说着,像赶鸭子一样赶着学生们,“上车上车。”
尚礼镇离县城不算近,上学的高中生不多。这趟车路过尚礼镇。车里没开空调,敞着窗户,已经坐上车的学生们正拿着各种薄的书本当扇子,扇着风。
大家都不耐烦地等着发车,直到程知恩额头一层细密的汗,拿着文件夹扇风的时候,中巴车才颤巍巍地发动,起步。在县城边上兜个圈,沿着国道开往尚礼镇。
温温的风从车窗户吹进来,“收割麦子了。”程知恩指指窗外。
梁远看看程知恩,风吹得刘海拂到侧面,程知恩露出饱满的额头。视线再向外,骄阳下,金黄的大片田野。一台大型收割机正在田里缓缓开动,驶过去,后面就留下一层短短的麦茬。在远处,已经有拖拉机在耕地了,不知道是哪家勤劳的人家,看样子是准备把麦茬早点翻到地底下沤肥。
田里的小路上,还有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戴着草帽、扛着铁锹的人。这么热的中午,按理说要晚点下地的。
丰收总是快乐的,一阵夹杂着柴油味和太阳炙烤大地的气息拂过,唤起了程知恩的记忆。“小时候,有一年还是用镰刀割麦子的,割下来才用拖拉机拉到打谷场。这是拖拉机的味。”
梁远也有共同的回忆,那时候,他和程知恩坐在拖拉机两边,看着后面拖斗里高高的一堆麦子,哒哒哒颤巍巍的一路到打谷场。他们两个还干不了什么活,唯一能干的,就是呆在打谷场的树荫里,看着大人们把收割下来的麦子用机器变成麦粒。麦粒在风中被扬起,风吹走壳子,一阵不听话的风吹过来捣乱,就会把壳子吹到树荫底下,扑两个人一身。
那时候也不觉得热,能吃上一颗雪糕就高兴的上窜下跳。程知恩总是快快的吃完手的雪糕,再来吃自己的一口。程知恩总是那么厚脸皮,他甚至还去混过一口大人的啤酒。
“那时候我们玩什么来着?”程知恩的话声打断了的回忆。
梁远看着窗外,没转头:“石子。”
“对,”程知恩脸上浮现一层兴高采烈,“蹿石子,我玩得最好。”
梁远想起打谷场的树荫里,在田里闲逛的小孩子都被吸引到那里,每个人手里攥满石子,抛出一颗,赶紧努力再到地上抓一把,最后玩杂技一样把抛出的石子再接回来。程知恩玩的是挺好,但耐不住手小,抓的超不过4颗。
“还有弹球!”程知恩又大呼小叫。
梁远转回头看一眼程知恩,周围有学生也转回头看程知恩,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我还有一盒子玻璃球呢。等会儿回去翻出看看。”
车上有个认识程知恩的,远远的喊一嗓子,“程知恩,你也回家啊?”
“啊,回家。”程知恩抬头看看,“魏宇,你们兄弟俩都回去?”
“是啊,回去。”那个学生说着,“回家帮着收麦子。”
那个学生的弟弟可能比较内向,向后看一眼,又迅速转回头,连自己哥哥都懒得搭理。
程知恩为了看田野更清楚,从书包里掏出眼镜戴上。在梁远看来,这个齿白唇红的人,戴着眼镜多了一分雅致,怎么和收麦子也不搭边。
梁远看看四处和人打招呼的交际花程知恩,默默转头看窗外金黄的麦田。他想起小时候睡的炕上,铺的是一层用麦秆编织的垫子,爸爸同事家的孩子是城里人,来家里玩的时候,看到这层神奇的东西露出惊讶的神态。自己慌忙拉过床单盖上,程知恩哈哈大笑的扯开床单对着那小孩说:“没见过吧,这个睡着可舒服了。”
梁远当时窘迫的心态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对程知恩那种坦然的表情也记忆犹新。以前暑假寒假,自己回到老家,很少到地里干活。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停的刷试卷。一个假期能写完三本练习册,也不想去泥土地里踩。只有程知恩,光着脚下地,踩一脚泥。每天傍晚回到家,笑嘻嘻的在水龙头下面冲脚。
梁远深知自己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刻的厌恶,也许源于不愉快的记忆,也许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卑。而程知恩却在这片土地上成长为发着光的小太阳。自己一直因为自卑想远离的,正是程知恩深入扎根的自信土壤。或许,自己真的需要向程知恩学习一下了。
“想什么呢?”程知恩的手在梁远眼前晃晃,打断了梁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