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
【零五年】
二零零四年,冬至。
下午五点多,地鉄和巴士已经挤满回家的人。所谓“冬大过年”,人们都赶着回家做冬。
到了七点钟左右,人影变得稀落,喧闹惯的城市在这一天提早安静下来了。
然而不是每家人都做冬的,官山区的人家就甚少做冬。
官山区在城里最南,近乎是这城里最穷最混乱的一带。
一排排残破生锈铁皮屋里住的都是上几十年前从大陆偷渡,或者从东南亚来的人。
他们语言不通,却又匿藏在一起;彼此互不关心,但又偶然叽叽歪歪地打骂着。
约莫四年后,就是零八年的时候,官山区将开始清拆重建,这如今还被放逐的一角终会回流到城里的繁华中。
对于区内的人来说,重建的时间到底太早还是太晚呢?他们都说不清楚。
那些年来,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请——
三餐温饱。
所以他们什么节日都不过,城里的节日多么奢侈,他们宁愿多赚一点钱,都不会抽时间出来过节。
一只瘸了腿的野狗在腐臭的垃圾堆里找骨头,忽然听到脚步声,便谨慎地回头,却只低呜了一声,就继续低头翻垃圾。
“小宝,天都还没有黑,怎么会有骨头呢?”来人穿着白色起皱的校服,冲着那条狗说:“来,我回家给你块大的。”
小宝一见他走,便懂人性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学生就是方学勤。
这一年他本该升上中六了,可是成绩不好,留级了。
他收到留级通知书的那天还悔疚过二十四小时,但到了第二天就故态复萌,放学继续做兼职,一到放假不是画画,就是拿着辛苦买来的二手相机到处拍照。
到了开学,依然是老师们眼中那个让人可惜的孩子。
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拨了拨覆眉的刘海,从昨夜吃剩的饭菜中挑了一块骨头扔到外头,给小宝当晚餐。
他坐在门前看着小宝啃骨头,一边说:“小宝,我今天放学就回来,没有打工,就是为了跟你过节。”
小宝抬头看了看他,又自顾自地啃着骨头。
“你快点吃,等你吃完,我就出去了。”
等到天色昏黄,小宝将骨头舔得一干二净后,就摇着尾巴朝着落日离开了。
方学勤赶紧拿出相机,“咔嚓”一声,拍下夕阳下的小宝。
他换下校服,随意套上一件长袖衫,外面再添一件厚厚的毛衣,接着在木桌上留下一张一百元。
走了两步,他又回到饭桌前,把那糊成一团的汤圆吃完。
如同官山区里的人家,方学勤家里也是不过节的,所以当赖东邀请他到家里吃冬至饭时,他就拒绝了。
他坐着巴士下山,巴士里冷冷清清的,大概是所有热闹都被搬进屋里去了。
他拿着仅余的五十元在报摊买了一包烟,点了一根,走在人影伶仃的街上,自以为是电视剧里忧郁至极的男主角,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
后来他又坐车到了南口。
南口这带半边是名校,半边是住宅,租金贵得令人咋舌,一个个父母不计成本地搬进来,望子成龙。
他当年以资优生考上这边的中学,但一度很抗拒这个富人区,直到有一天,他和赖东在海滨长廊看了一会夕阳,才爱上了这个地方了。
那一刻,他和富人们共同拥有了一个夕阳。
今夜的长廊更少人了,大抵都在家里吃饭吧。
他插着裤袋,沿着海走,突然一阵由远至近的喧闹声打破了宁静。
他刚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五六辆飞速过来的单车。
他赶紧退后,但还是被撞倒了,连带车上的人都翻车倒下。
那人先发制人:“□□你老母,我车都花了,你怎么赔?”
方学勤起来就走,正眼都不看那人,但旋即被另外五个人包围着。
他扫了他们一眼,都是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难怪最近学校总是要他们放学立即回家。
他抱着手,半步不退,反斥道:“赔你个头,你们赔我医药费就差不多!”
“扑街仔这么多话,我让你赔就赔!”
“滚开!!!”
“不赔是吧?把他的脚打断!”那人向方学勤步步进逼,却忽然被他奋力撞开,让他突围而出了。
这群都是冲动而不想后果的少年,带头的那个人喝了一声,其他人拼命追着方学勤。
方学勤跑得不快,但被追着数长大,没钱还的时候,总少不了一顿几顿拳头。所以当他被追上,压着手脚按在地上时,依然嘴硬得很,不道歉也不求饶。
只是拳头相继落下来时,他就不其然生出那个日日夜夜缠绕他的念头。
不如死了算。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