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步寒蝉心里抬眸看着医院充斥着消毒药水的走廊,转身走进一间病房。
里面在病床上的女人看着娴静温柔,正低头认真地一字一字轻声念着一本书上的古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注)
步寒蝉走进去,看着女人,喊了她一声:“妈。”
女人闻声竟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抬头看到他时,惊恐地瑟缩着拿着被子挡着自己害怕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害怕地用德语反复念叨着:“Schlagen sie miicht!Schlagen sie miicht!(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步寒蝉皱眉,她的动静很快引来护士,在护士一般安抚下才慢慢稳定情绪,只是看到步寒蝉时还是会害怕。
他从进入病房后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一辈子都瑟缩懦弱的女人,这一刻却不知道自己对她该是什么情绪。
他喊住一名医生,用德语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见到我就……”
医生看着他皱眉用德语回:“你的母亲有很严重的PTSD,应该和她多年的不幸遭遇有关。可能是最近有什么事刺激了她,所以你……”
多年的不幸遭遇,步寒蝉垂眸,心里当然明白是什么,可是她为什么会怕自己?他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睁。
许久后,他嘲讽地一笑,原来他长得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了。
晚上,他的外祖父赶来,给女儿送饭,看到孙子,想生气又不太敢,只是将食物放在他旁边,嘟囔了句:“吃吧。”
一个多月前,分别好几所著名的大学还想再挽留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地址却寄来了德国,被步寒蝉的母亲看到。当她看到信的内容后心里有种儿子即将离开他的后怕,当即连续拆开了好几封,看完信后,满地狼藉的信让她情绪失控。许久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打电话给在中国的T大,得知步寒蝉留校读博的消息。
她心头一惊,暗自稳住情绪,给步寒蝉打电话,温柔地问他什么时候结束硕士课程回德。
彼时的步寒蝉已经想好要回来处理好一切,将当初那个男人被控诉离异后分到他名下的所有资产转给母亲和外祖父,包括这些年他自己的大部分积蓄一起,便答应会在十月中下旬回去一趟。
等步寒蝉回来,很快就知道母亲已经知道他拒绝了那些光鲜亮丽的Offer,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男孩,要留到中国。
不说他外祖父听到这个消息震怒,步寒蝉的母亲最先没有控制住病发。
一开始人还能清醒,见到步寒蝉就歇斯底里地痛哭、呵斥,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为了他,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再后来,情绪愈加恶化,现在见到人反倒变得胆怯起来,只是越来越怕看到步寒蝉。
今天就是第一次变成这种情况。
等女人被护士哄着乖乖睡了,步寒蝉才疲惫地伸手摸摸额头,和外祖父坐在一起。
这种中国中国老人在年轻时心高气傲,随着出国的浪chao想要有一番作为,起起伏伏多年,勉强博来一份家业,只是到底是被排斥的亚裔,社会地位却并不高。
不是没想过要衣锦还乡地回去,可是当初的家乡故土早就没有自己的归处,昔日的兄弟姐妹也已经各自飘零。所有人以为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他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也拉不下脸回去,在女儿的母亲生病过世后,带着女儿在西欧漂泊。直到遇到那个男人,以为可以翻身了,却是地狱。
老人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也有几个亚裔的老朋友作伴。但骨子里的思想让他觉得没有儿孙福的晚年比客死他乡更凄凉。他就算平时脾气再倔,此刻听到这个金褐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孙子说要回中国,和他认识的中国男孩在一起,心里第一时间竟然也不是愤怒,而是后怕。
他走了,他怎么办?一副半截入土的老骨头,葬在这吗?死后都无人给他上坟。他的女儿又怎么办?他看着这个多年来都无法亲热起来的外孙,此刻心里百般滋味,有如火烧。
“小蝉,”老人有些艰涩地喊了句许久没有喊过的步寒蝉的中文小名,这么多年,在德国他努力学的德语也只是勉强能和人沟通,生活无碍。孙子的姓氏“步”还是他的姓氏,只是没有任何官方登记的认证罢了。
步寒蝉皱眉,他更习惯他喊自己“Welfen”。
老人犹豫了片刻,缓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几乎是自己一个人过,和你母亲不亲,和我也不亲。但是,哪怕我们长得不像……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步寒蝉始终静静地沉默听着。
“我知道,你是西式教育长大的,不见得爱听这一套。我……只是希望你别…别恨你妈,你外婆也就是她妈妈死得早,我带着她到处流浪,受尽白眼,被人冷嘲热讽。好不容易,以为能遇到个对她好的人……才会……哎!不提那个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