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既明豪放的吃相,敬他的人赞他不拘小节,厌他的人嫌他粗鲁不堪。先前沈既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他觉得吃饭喝酒本就图个痛快,拘拘谨谨的倒不如不喝。而现在则不同,他是代表天界来的地府,还是借的羲翎的光,事关寂夜神君,这可由不得他自己胡来。
见沈既明的动作迟钝下来,云想容细眉轻挑:“又怎么。”
沈既明一本正经问道:“地府喝酒有没有规矩?”
“规矩?”
“譬如,不得用碗,需得拿专用的酒盏盛酒,斟酒时不得超过半杯,饮酒时以袖掩口……诸如此类。”
云想容冷笑一声,拿起瓷碗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你要喝便喝,不喝就滚出去。”
沈既明如获大赦。
他与云想容相怜而不同病,他学不来云大人半分的通透。云想容愿意将被史官掩盖的过去掀给他看,想来已忍他许久。只可惜,沈既明白瞎了人家一片好心,云想容拿得起放得下,救了人不后悔,被解昭割了喉也自认倒霉。他的一生不比沈既明顺当,心境却是南辕北辙。
云想容慢条斯理地晃着酒碗:“我可不是请你来喝闷酒的。”
地府的酒果然不同凡响,一碗下肚就上头。沈既明眯起眼睛,借着酒劲,低声道:“我知想容君的意思,只是我这人烂泥扶不上墙,实在没有想容君一般坚定的心志。我若有机缘与李龙城重逢……罢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默默饮酒。
“我们两个,都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尚且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偏是你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小十九,我问你,”云想容凑得近了些:“你当日救他所为何?他夺权篡位,以你的本事未必不能与之一战,他兵临城下,你遣散士兵,只一人迎战,几乎是将皇位拱手让出。又是为何?你取他兄长性命不假,然非你本意,你若不动手,死的就是你。这点浅显的道理你怎就是不明白。依我看,你这三天神君的神位就是该得的,我若是你,我觉得九天真神都配不上我。瞧瞧你在羲翎身边转悠的样子,怎么,同是神君,他就比你高贵了?”
同时,客房。
短眠后的寂夜神君缓缓睁眼,他下意识握住手掌,里头空无一物。
羲翎微怔,随机翻身下床,房间里果然没有沈既明的身影。没缘由地,心里烦乱不堪,竟平增几分气恼。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羲翎却觉得好似渡过几世轮回般漫长。他久年无梦,唯独这一回,他竟在梦里看清了一张与沈既明七八分相似的脸。
他一眼认出那不是沈既明,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步一步地踏上前,颤抖着问他:“这是你走了以后,我第一次梦到你。”
他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梦,眼前人的面孔过于青涩,气质也与沈既明相差甚远,然他不管不顾,一厢情愿地固执地自言自语。
梦里的沈既明又惊又怕地盯着他。
“你与我当真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
没有比这更差劲的梦了。从通天塔初遇开始,沈既明就像是一只踩在雪地上的猫,不经意地在他沉寂万年的胸口处留下轻柔的印记。而他也为沈既明破例许多,他不想沈既明为心病所扰,若非理智尚存,他几欲把人绑在九重天上。于羲翎看来,天地间唯有这一处是最安全的。
而羲翎也习惯了沈既明脸上种种鲜活的神情。沈既明总是走在他身侧,由于身高不足,二人对视时,沈既明需得微微扬起下颌。他没有半分神仙的架子,不时还会把自己陷入窘迫的境地。羲翎还记得沈既明被凤尾扯掉浴袍的模样,张口谎称自己是绿萼,想来飞升以前许是一个活泼的人。
至少,曾经活泼过。
梦中的羲翎一厢情愿地把外人当作沈既明,自言自语。醒后,一贯跟在身边的人又不见踪影,难怪寂夜神君满腔的起床气无处泄。
门口贴了沈既明的符咒,这是羲翎教给他的法诀,防得住外人进来,却防不住羲翎出去。羲翎摘下符咒细细感知,很快,在距他不远的西南处有一股轻薄的灵力维系着符咒,那人自然是沈既明。
确认了沈既明的去向,羲翎微叹,心中暗自缓下一口气。
踏步而去。
愈是靠近,香醇的美酒气息愈是浓郁,羲翎一路走过,鬼兵不敢出手相拦。他们知道云大人是凡尘来的,有些脾性与地府合不来,尤其不喜被监视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于是自觉不去打扰,连里头两人借着酒劲胡闹也不管。
羲翎将手掌贴在木门上正欲推,屋里的沈既明突然幽幽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容君说起我的事头头是道,而自己也不过囿于前尘往事中罢了。”
“我?笑话。”
是云想容的声音。
沈既明又为自己满上一碗:“我若是解昭,我知道你宁愿在地府里月月遭罪也不肯再世为人,我也是要来闹一闹的。想容君亦逃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纵然你和解公子关系不算亲密,可你那些年到底不曾动过杀心。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