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断了,室内的清酒味逐渐蔓延开来,洛清有苦难言,只能道:“寒彻神君他……今日少酌数杯,酒力不胜,这才……”
羲翎沐万丈曦光而生,除了这回渡劫在沈既明身上跌了跟头,近一万年都活得顺风顺水,没几个不开眼的非要触他的霉头。后来他自愿请命执掌刑狱,见识太多牲口不如的东西,更加没什么足以惹得他动怒。他几乎快忘了怒火中烧的心情。
如同羲翎一贯的冷淡,沈既明倒是难得地开朗,仁术一早告知过羲翎,寒彻神君心中不如看上去轻松。羲翎一早见过沈既明发作时的模样,自认有所准备。然真正看到他为心魔所疯时,什么冷静自持,什么泰然处之,通通脆如薄纸,不堪一击。
若有人衣冠整整,言笑晏晏,他人以公子佳人赞之,以君子之道待之。
若有人眼角含泪,神形迷离,清瘦的身躯裹在与气质不符的冰冷盔甲里,更显憔悴。
此人又偏偏生得极好。
心脏深处滋生出密密麻麻的酸胀,又与心疼不尽相同。
比心疼更深一层的,是欲望。
是欲望。
真是可笑。
这还是寂夜神君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了欲望,他说不清楚,究竟是想要保护还是占有,是愈疗还是施虐。
一念善恶,一念仙魔。
羲翎见不得沈既明这幅模样,甚至是恐惧。
恐惧自己的失控,恐惧沈既明的死亡。
脑海中有声音叫嚣,沈既明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像枯萎凋零的花草,就像融逝的冰雪。他一定会死。
羲翎的声线几乎变了形,他久久才敢踏近一步,哑声道:“沈既明。”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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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既明。”
“是我。”
李龙城不知自己是怎样走来沈既明的寝殿的,再熟悉不过的卵石路唯宛若万里长。推门以前,他预想过无数种二人再遇的情形,鼓足勇气踏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一种。
沈既明怔坐在床榻上,身子缩成一团,手腕脚踝处露出紧缚过的红痕。这一回没人再绑他,嘴里也没有塞着布团。可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睁着无神的眼,对来者再无任何的反应。
这样蓬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沈既明,与年少鲜衣怒马的模样想去甚远,李龙城几乎要记不起彼此初遇时是什么样子。
他曾自欺欺人地以为沈既明这一回一定气愤难忍,保不准又要和他打一架,再不济,寝宫里的锅碗瓢盆也得遭殃,少不得要换套新的。其实换不换也无什么所谓,今晚以后沈既明再不会住在皇子的寝宫里,按惯例,他得搬到后宫椒房才行。
……还是不要逼人太甚,椒房就免了罢,沈既明一定更习惯住在这里。执意要他搬不一定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沈既明你……”
“……”
依旧毫无反应。
“你不是恨我吗,我人都来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
“你……你先起来,你,先吃饭,把药喝……算了,不用了。”
“……”
“沈既明。”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就在你面前。你有什么恨的怨的,趁现在发泄出来,省得明天册……登基大典上你又闹起来,我……那时我也救……救不了你。”
愈发没有底气。
“沈既明!”
“……”
“我,我那天气得急了,你自己想想你说的那些话,那是人说的吗?我承认这几日我有意惩治你失言,但我,我,我没有让他们来……你以前那股劲哪去了,你气不过,与我打一场,我不还手,如何?”
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茫然地抬头,抬起左手缓慢地摸索。
“你找什么?”
听得李龙城的声音,沈既明竟拉住他的袖口。
“你……”
沈既明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你要说什么?”
一个要说说不出,一个想听听不懂。
李龙城沿着床边坐下,扳着沈既明的肩膀道:“你想说什么?”
“……”
冷寂的皇十九子寝宫骤然热闹起来,不知何时门口又站了一个。他面有微笑,胸有成竹地走入,看见李龙城也在,假意欠身行礼,明知故问道:“原来李将军也在,既然将军已经来了,我这一趟竟是多余了。”
此人是监天寺的主簿,无论是沈既明还是李龙城都对此人不陌生。当年李龙城称帝的卦象是他算的,宴上被射伤一只耳朵的也是他,后来代劳李龙城教未来皇后规矩的还是他。
若说此人不是公报私仇,鬼都不信,可那理由实在冠冕堂皇,教规矩这话更是李龙城自己说的。
李龙城还没登基,底下的人已经把先斩后奏学了个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