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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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很多陌生人。
浅色的头发与皮肤、宽而高挺的鼻梁、多数人像外公一般魁梧,皆披着黑纱围着厅堂中央的灵柩垂首,低声诵唱我听不懂的挽歌,哀转久绝。
外婆被拥在最中央,宽大的黑纱从她窄瘦的肩膀倾泻而下,在一众高加索人种中显得异常伛偻。
我昏迷了两天,因此错过合柩前和外公再见一面的机会。
外公在寒假前突然晕倒在院子里,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检查出肺癌,已经到了晚期。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外婆不要告诉我,不能影响我高考。外婆只好打电话劝我寒假留在海城。
镇上医院的医生说外公还有一年时间,他们本来想等我被大学录取之后再告诉我,外公却在睡梦中悄然离开了。
“你来了,他也能放心地走啦。”外婆坐在床边,细细摩挲着我的手,“别哭,乖孩子。”
“没哭。”我抹了抹眼睛,手心沾上一片冰凉,又被外婆拢在手里。
外公的摩托车还停在雨棚里,钥匙藏在冰箱上的桃美人花盆下面,他做的狗窝仍然在紫藤萝架下等着有狗自愿上钩。
我猛然坐起,顾不上穿鞋跳下床跑到院子里,扛出竹梯爬上屋顶。
外公给我用砖头堆的赛车跑道也还在。
但是外公去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又一日,午后,厅堂突然空了,外婆和外公的亲朋们或许是去外面的路上哭拜。
我从呆坐了几日的沙发沿上起身走到灵柩前,按照习俗,入殓后,灵柩右侧会被凿穿一个小孔,让逝者能耳闻目睹到外面的亲人。
我把手覆在棺盖上摩挲片刻,低下头跟外公小声约定:“外公,我会照顾好外婆的,你放心吧。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灵柩周遭铺陈着大团白色黄色的花,其中混着一小束淡粉色马兰菊,是我昨天跑到大路上摘的,“记得跟妈妈说,我想她。”
说完,我小指弯曲,在棺盖上轻叩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我不知道外公是从哪里来的,他是我从小到大的英雄,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无所不能。
小时候有一次把外公送上绿皮火车时,外婆指着卧在大地上无尽的铁轨对我说,外公的家在轨道的尽头。
那是另一个国家,另一块大陆。
现在他又变成了一捧温热的灰骨,装进小小一只像是石头的青灰色陶罐里,被他的妹妹抱上绿皮火车。
上车前她揽住外婆的肩膀,矮下身子贴了贴外婆的脸。
谢谢,对不起。她用蹩脚的中文说。
外婆的声音几不可闻,低的要被粗粝的风刮跑,“飘荡几十年,该回家啦。”
说罢,绿皮火车呼哧呼哧地吐着白烟,穿越广袤荒凉的边境大地,到另一头去了。
轰鸣声越来越远,外婆缓缓喘出一口气,我慌忙扶住她飘零的身子。
“没事呀……”她说,“我也该回家啦……”
离开那天,同里难得下了场夏雨,还没落地就被风吹得偏离轨迹,落在发丝上chao的发闷。
外婆只拿走了她那个七破八补的收音机。
我低头落锁,熟悉的院子和过往的回忆,咔哒一声都留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