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路没有多长,郑岚一直清醒着。
实际上还有一些紧张。
回国之后他常常都去看外婆,但几乎都是一个人。
这次他不仅有人陪了,这个人还是裴宴。
在墓园门口买花的时候,郑岚买的比平时都要多。
还要算上裴宴和柏皓的两份,一个人抱起来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裴宴说我来吧,但郑岚错了下身,从一堆花里仰起头来。
那双眼睛水汪汪的,但莫名失了神色。
“对不起,裴哥,因为、因为有点事,所以这次我可能只能自己进去。”
说完他不敢再看裴宴,低头,鼻尖都快碰到花瓣儿了。
之前郑岚就表现得很犹豫,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裴宴仍然选择不问。
外婆去世,郑岚是最难过的那一个。
他抬手,扣着郑岚的脑袋,轻轻地揉揉摁摁。
“那你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郑岚像是没料到他的谅解,眨了几下眼睛,才说:“好。”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说:“对不起。”
裴宴真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
等看不见郑岚背影了,他才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来。
两年前郑岚的改变是从他外婆去世开始的。
再回学校之后,裴宴一直以为是外婆去世对他打击太大,才会造成郑岚的一系列反常。所以他选择陪伴他,不问不理,只是哄和安慰。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其中是有差错的。
裴宴的手在车边一下一下点着。
按照郑岚的性格,他受了外婆去世的打击,不会疏远自己,反而应该总是凑上来黏着他。
和当初他自己说的一样,他严重地缺乏安全感,所以需要安全感的时候,为什么反而会把他推开?
为什么说他们走不下去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
裴宴意识到事情不对。很多碎片一般的情绪在他脑海里出现,却总是没办法拼成一条完整的逻辑。
他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直觉这件事还是和老人家的去世有关系。
那方郑岚抱着花往深了走,埋葬外婆的地方他记得很清楚。
在那块碑前停下来,郑岚把花一束一束分好,摆得漂漂亮亮的。
“您从前就很喜欢花,刺绣也总是做花的图。”郑岚小声地说着。
雨不大,他抱着花也不方便,因此没撑伞。
黑伞被收起来攥在掌中。
“今天这么突然过来看您……”郑岚慢慢蹲下来,平视着碑,“是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小时候我就不太省心,没有爸爸妈妈带,总是缠着您,其实我算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您很爱我,我知道。但是很抱歉,很抱歉我总是让您失望。”
郑岚双手合十,抵着嘴唇。他眼皮颤动,一合眼,便有泪滴滑落。
“我其实还总是梦见您,什么都梦,”郑岚又笑了,“您夸我,抱着我,或者打我骂我,当然……您没怎么说过我,都是我梦见的。我、我最少梦见您去世那天,我那一整天都没怎么清醒过,您应该觉得我挺没用的,从小您就说做人要有担当,我没做到,我做的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
“您走那天……”郑岚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花。
里面有一束粉红色的是裴宴选的,他微笑着碰了碰。
“外婆,这束花是裴宴送给您的。好奇怪,裴宴说您会喜欢,连我都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颜色,他说是您之前偷偷告诉他的,您告诉过他吗?要是您不喜欢就托梦给我好吗?下次来我们送您更好看的颜色。当然,如果您不希望他来,不希望他送您花,您也告诉我,我下次不带他。”
“您走那天是不是看到裴宴了?我现在其实也还不太知道,之前我带裴宴来看您,您好像很喜欢他,其实……”郑岚吸了吸鼻子,“我也很喜欢他。是真的,非常喜欢。我爱他。”
“在这里我只能和您说,很对不起,您的唯一一个外孙,可能让您很难过,没错,他喜欢男生。您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和妈妈关系这么差吗?因为妈妈知道了,我觉得妈妈都接受不了她的儿子这样,您年纪这么大了,您能接受吗?没想到最后好像还是刺激到您了。很……很对不起。”
“我、我有尝试过,”郑岚眼泪豆子一般掉,却还笑,“我和裴宴分开了一段时间,呃……两年。”
“两年,我梦见您的时候也在梦见他,每天每天都……都睡不着,我一点都不想让您难受,但是我……”郑岚咬着唇,“我没办法。”
“后来他回来了,我们很偶然地见了一次面,我发现他好像没变,没变就好像……和我一样还站在原地等,我一次辜负了你们两个人,这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最后悔的一件事。所以外婆,我现在决定……”郑岚仰了下头,有点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