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榻上的朱炎风不知怎的,突然睁眼醒了过来,屋内没有动静,令他不禁起身,走出里室,微凉的夜风涌入屋内,拂过他光洁的脑门,他由此得知门扉敞开了,知道有人离开了屋里,便走到廊外,第一眼便瞧见黄延的背影。
他缓缓走到黄延的身侧,启唇:“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寺院里,抬头时,面前是一尊观音像,比平时要巨大,再回头时,周围站满了和我一样的僧人。我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是寺院舍不得我,也许是我舍不得寺院。”
黄延侧头,直言:“你已经还俗了,大师兄。寺院本来就不该是你为了逃避你对我的感情、对师父的愧疚而做出的选择。你选择了让我活下去,不能对寺院有任何愧疚。”
朱炎风回道:“当我听说你与刘沐风他们一起叛离青鸾城,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那不是我所认识的延儿,我的延儿回不来了,我第一次有绝望的感觉。”
黄延轻轻勾起唇角:“对,我如今已经是个大魔头,整个武林都知道,暮丰社是一大魔教,你在青鸾城的邢刀之下救了我这样的大魔头,你不后悔吗?不怕观音愤怒吗?”
朱炎风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你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白骨,我便难辞其咎,永世难过。”随即捧住他的脸庞,很近很近地看着他,要求道:“不要再为我出家的事生气。”
黄延嘴硬道:“我是大魔头,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吗。”
他在此刻半垂眸的神色意味着什么,朱炎风心里很是清楚,没有打算揭穿,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含住他的双唇。
在青鸾城地牢的这几年,黄延只有素白的葛麻囚衣可穿,光着脚,原来的华贵衣裳和鞋子,在青鸾城讨伐暮丰社总舵以后分割珠宝银两时尽数被毁。
刚离开邢台,黄延也连一双鞋子也没有,只能赤脚走路,跟随朱炎风来到紫烟斋,暂时住在紫烟斋,朱炎风将中衣中袴单袍广袖衫和鞋袜分给他。
长月回青鸾城时,借了一些银两给他,后来,朱炎风与他来到平京,来取各自的任命印章。苏仲明想到他原先的华贵衣裳因为自己的错误,一件也没剩下,便要赔一些给他,命宫中裁缝为他量身做新衣,绫罗绸缎纱绢麂裘任他挑选,一次做了五十余件以及几双鞋。
走在路上,朱炎风羡慕道:“我本来想带你去成衣铺,现下都不用去了。”
黄延不满意道:“我原本那几大箱衣裳,一共两百七十六件,他根本没赔到一半。”
朱炎风安慰道:“城主毕竟不是商贾出身,零用钱大概没有多少。”
黄延继续吐露不满意:“是他为了贤明之道,把钱拿去做亏本的慈善业,自作自受。我当掌门时,可富裕了。”
朱炎风从小便知道他乃商贾世家出世,一旦有钱享福便不会去吃苦的性子,便不为难他的想法,抿着唇不回答。
路过一家酒楼,黄延忽然驻足,朱炎风回头见他不走,便好奇着问他:“怎么了,突然不走了,走不动,还是?”
黄延答道:“你已经不是和尚了,想不想喝酒?想不想吃rou?”
朱炎风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脑门,回问:“喝酒了,吃rou了,能让我的青丝马上长出来吗?”
黄延肯定道:“酒rou为邪恶之物,喝酒愈多,吃rou愈多,青丝和胡须长得愈快。”
朱炎风坦白:“我已经许多年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rou是什么滋味了,不知道这个肚子习不习惯美酒好rou。”
黄延说:“只要你嘴巴想吃,肚子哪有不敢承受。”
朱炎风立刻道:“好吧。延儿想吃什么?”
黄延狡猾地卖着关子:“你猜?”
朱炎风干脆道:“我不猜,就直接些。”说着,便将黄延横抱起来,奔上酒楼的楼梯。
离开酒楼以后,两人缓缓走在路上,黄延拿着一只高脚水晶杯,举起来,对着高空的日轮照了一照,轻轻晃动杯中的几近无色的佳酿,悠然道:“这家的梅酒还不错,酸甜恰好,又融洽了酒香,我差点想买一车回去。”饮下一口后,问身旁之人:“你觉得如何?”
朱炎风想要确认:“你是说买一车回去?”
黄延笑了笑,只狡猾地反问道:“你是希望我的意思是‘买一车回去’,还是‘你觉得好喝吗’?”
朱炎风微微低头,开始认真地思考。
黄延禁不住地又笑了笑,再度饮了一口梅酒,开出要求:“在我喝完以前,告诉我答案。”
朱炎风为难地回道:“你的问题,倒比佛学切磋要难上几层。”
黄延笑道:“真有这么难,我岂不是成了圣人?你不必想了,方才我见你饮酒时一次只饮下一小口,一小口一小口地饮酒,果然这么多年的粗茶淡饭让我的大师兄忘了什么叫人间烟火,以后要多灌你几坛酒,让你找回人间烟火的感觉。”
朱炎风已经还俗,只等着光洁的脑门长出青丝,只想将放下了许多年的世俗感情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