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五哥!”
薛从筠跟了一路,也纳闷了一路,不知道薛放离怎么专往寺庙去,现在见他往塔里走,再忍不住了,匆忙追赶过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所求。”
薛从筠一愣,这才想起这里是镜花塔,也想起了关于镜花塔的传说。
他这个五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现在竟想进塔跪拜,为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五哥,你……”
有所求,就要一路叩拜至最高处,薛从筠没法想象他来跪拜。
往日在宫中,薛放离疯起来无所顾忌,他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也不屑于收敛,他从骨子里就带有几分傲慢,不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薛从筠觉得他都没有多少尊敬,更何况这些玄之又玄的鬼神。
薛从筠还听说过,前一阵子,他皇祖母为难江倦,让江倦跪她,待薛放离赶来之后,连她供奉的佛像与牌位都砸了。
薛从筠真的没法想象他五哥一层一层地叩拜上去。
“五哥,你真的要叩拜吗?”
薛从筠怔怔地问他。
薛放离神色厌烦地扫他一眼,没有搭腔,只是抬脚走进去。
“……要不然,我来求吧。”
薛从筠是认真的。
他既没法想象他五哥叩拜上去,也觉得他五哥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的。
“不必。他是我的妻,自然该我求。”
薛放离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可真要说起来,他甚至不信鬼神,只觉得是在装神弄鬼,这一日照旧去了许多寺庙,最后来到了这一座佛塔。
因为江倦。
因为一个和尚说江倦神魂不稳。
他怕江倦丢了魂,就此长睡不醒。
他怕江倦抛下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抛下他,谁都可以走,唯独江倦不可以。
他这一辈子,踩碎尊严,跪尽神佛,都要逼他留下来。
薛放离掀开衣袍,缓缓跪在地上。
几个时辰前,他尚在登基大典,是年轻的新帝,受万人朝拜。
此时此刻,薛放离还穿着那身华服,张扬的黑金色,衣摆层层堆叠,繁复华美,却跪在破旧的楼梯上。
他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叩下一首。
“……五哥。”
薛从筠看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拦。
薛放离是他五哥,江倦是他倦哥,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好,薛从筠拦不掉,干脆跟着薛放离一起叩首。
从一层到三十七层,一步一叩首,一层一跪拜,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薛放离头痛欲裂,可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叩首,都没有一丝敷衍,直到抵达镜花塔第三十七层。
苍白的手指攥住扶手,薛放离缓缓站起身。
高台之上,铺开的藏红花与孔雀翎羽之间,有一颗舍利子。
洒金的字体,写着大师的法号。
——阿难。
薛放离看了片刻,也许是头痛所致,也许怒急攻心,唇边竟逸出几丝血迹,他缓缓地拭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真当如此,我便找不到你了?”
叩拜至三十七层,花了不少时间,出塔却不要这么久,薛放离走出镜花塔,他一把掀开轿帘,少年却还安静地沉睡,没有一丝苏醒的征兆。
薛放离问:“找到阿难没有。”
侍卫回答:“还在找。”
薛放离阖了阖眼,浑身都是戾气,“给孤把京中的寺庙全部砸了,僧人也一并抓起来。”
好端端地又是砸寺庙,又是杀僧人,这与大开杀戒无异,侍卫心惊不已,却也只能应下,“……是。”
不多时,京中的禁卫军出动,打砸声不绝于耳,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僧人纷纷被绑起带走,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听见了吗?”
薛放离看着江倦,微微笑道:“你若生气,就拦下我。只要你与我说,我就停手。”
江倦没有动静。
薛放离又道:“我打砸寺庙,滥杀无辜,倘若当真有因果报应,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要与我一同吞食恶果。”
江倦还是没有动静。
在江倦面前,薛放离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他的戾气与躁动,全然藏匿,可在这一刻,薛放离再无法克制本性,他看着江倦,面容Yin鸷不已,“你当真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不会抛下我。”
薛放离紧攥着江倦的手腕,倏地把他扯入怀中,用力之大,好似恨不得把江倦这一身骨rou揉碎,可自始至终,江倦都是安静的,他不喊疼,更没有掉眼泪,他还在昏睡之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就与我一同下地狱吧。”
许久,薛放离轻而缓地开了口,语气好似低哄一般,而在轿外,是被绑来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