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咸宁帝与朝臣之间的拉锯越来越严重,大臣觉得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不立太子,则国将不稳。且大皇子和二皇子间的储位争夺结果已然明晰,没什么可犹豫的,便从一开始的劝说,到了现在的轮番上奏讲理催促,常常一本折子能洋洋洒洒写几千上万言。
“延龄,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字,谢琢才起身道:“臣以为,殿中侍御史的说法有失偏颇。依臣之所见,此前二十年,大楚并无储君,并未生乱。且储位至重,陛下慎之又慎,自是应当。”
“是啊,”咸宁帝悠悠叹了声,“这些人总是道貌岸然,表面说着为大楚、为朕,实际上,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朕还没死,就已经开始贪图从龙之功!”
殿中一阵沉默后,咸宁帝闭上眼,靠着椅背,吩咐:“延龄,你替朕拟诏,殿中侍御史邱广迁,官降半级,罚俸三月。”
“是。”谢琢垂下眼,已经能想到这份诏书将在大皇子一派掀起多大的波浪。
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咸宁帝扶着高让的手,正说着要不要备辇去太ye池走动走动,突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谢琢心下一沉,高悬已久的巨石晃晃坠下。
传信兵满身沙尘,跪倒在文华殿前,声嘶力竭:“……五月初二,兵械被北狄人在凌州境内劫走,禁军全数折损,无一人存活!五月初四,北狄大举入侵凌云关,大将军陆渊率军守关,然我方将士缺少兵械,只能以木棍木矛相抗,甚至赤手rou搏,而北狄骑兵所持,正是我大楚兵械!”
“死守一日后,凌云关失守,不得不退守苍烟台!”抹了一把脸上混着尘土的眼泪,传信兵重重将头叩在地面,“如今,镇国大将军陆渊身中敌方重箭,已经昏迷,性命垂危,辅国将军陆绪领轻骑兵迂回作战,失去音信,恐凶多吉少!”
传信兵沙哑的声音在文华殿中回荡,谢琢缓缓抬起头,看向御座。
咸宁帝闭着眼,手指抚着御座扶手上的龙头,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天下之事,皆在他掌控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咸宁帝才命令:“高让,令诸大臣速速入宫议事。”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中响起兵部尚书吕义怒极的叱骂:“五月初一就该到凌云关的兵械,为何五月初二还在数百里开外?北狄人又是如何得知我方押运路线?兵械落入北狄人的手里,砍下的是我大楚将士的头!何等荒谬!”
户部尚书拢着袖口:“如今凌云关已失,你纠缠这些问题有何用?”
工部尚书也道:“现在最要紧的是,陆大将军重伤昏迷,凌北群龙无首,若北狄人趁此再度进攻,苍烟台是否能守住还是个问题。”
兵部尚书吕义脸色铁青,指着工部尚书的鼻子骂道:“你现在装什么忧心边关战事?当初不想给武器,你让边境将士拿什么去挡北狄铁骑?现在开始忧心了啊?你忧心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工部尚书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够了,”咸宁帝出声,“朕把你们叫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吵了一刻钟,可吵出什么结果来?”
吕义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咸宁帝这才点名:“杨卿,你来说说,如今敌军环伺,该如何解凌北之危?”
杨敬尧躬身:“臣以为,应让定州守备军统领赵鼎立刻前往凌北。”
“赵鼎?他能干什么?”兵部尚书吕义立刻反对,“定州虽与凌州相隔不远,但仍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赶至凌北,更何况,赵鼎对凌州军务完全不熟,此乃战时,战事紧急,他如何担下此等重任?”
有人反驳:“除了定州,与凌州隔得近的只剩宁州和沧州,但这两州守备军的将军也要防着北狄人,脱不开身。”
“反正轮不上他赵鼎!凌北地形气候极为复杂,耶律真用兵狡诈,让赵鼎去?去干什么?带着我大楚将士送死吗?”吕义毫不客气,“怎么,这赵鼎是你们当中谁的亲戚?”
户部尚书范逢怒道:“你个吕义——”
吕义眼睛看着范逢,但话里话外朝着的都是杨敬尧:“我说的有错?想让赵鼎去凌北,也不看他兜不兜得住!”
谢琢官职低,没有他说话的份,只在无人注意的位置安静坐着。
杨敬尧,或者说咸宁帝,打的是以一关一城换取兵权的主意。或许在咸宁帝心里,以一座凌云关,换陆家两将身死,兵权旁落,换此后二十年的安心,是极为划算的。
谢琢垂着眼,眼中满是冷嘲。
先不说死去的将士、死去的百姓都是一条条人命,咸宁帝如何就笃定地认为,耶律真领着北狄骑兵撕开了凌云关这个口子后,不会趁机挥兵再进?
而北狄骑兵突进时,他派去的一个赵鼎,或者王鼎李鼎,就一定能拦得住?
凌北无粮无械无良将,怎么拦?
他冷眼看着这些人在争论此时应该派谁去凌北才能撑起局势,能看出,兵部尚书吕义几次都差点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但最终都有所顾忌,不敢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