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惠奇山上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山顶黑压压进攻的敌军。
像是燃烧了一整晚的祭坛。
献祭的是这座城市。
天亮时分,硝烟仍未散去。
巴塞罗那城里的人们不需要看到仍旧笼罩在烟雾中的勃艮第十字旗,便已经得知城堡最后的命运。
因为炮击开始了。
这是一场泄愤的屠杀。
刚刚占领高地的炮手似乎根本没有瞄准,也根本不需要瞄准。
他们只需要居高临下,连续不断地炮击城区。
低矮的砖石房屋被掀翻了屋顶,变成一堆冒烟的废墟。
街上的马车、路灯、栏杆都被砸断,树木拦腰折断,一畦一畦的菜地被倒塌的房屋掩埋,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整座城市仿佛巨大的坟场。
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地震般的颤抖每隔几十秒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炸开,咚咚的声音如同食人巨人的逼近的脚步声。
人们缩进事先告知用于避难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像老鼠一样不见天日,胆战心惊地望向窗外。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
只有呛人的硝烟味和永无尽头的炮火。
燃烧的房屋持续不断地升起黑烟,整座城市都被烟雾所笼罩,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
老人们想起了三十年前类似的情景。
那一年,驻守蒙特惠奇城堡的政府军连续炮击了巴塞罗那两星期,几乎将这里变成一片死地。
……
“行动又失败了。”
指挥部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炮击仍在继续,每一声都像轰击在人们心上。
城堡的火力太猛,巴塞罗那人根本无法夺回城堡。
以少胜多是值得称颂的传奇,但在有限的地理空间和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智慧、勇气和毅力,最后仅剩的选项,或许只能是体面地灭亡。
也或许,连死法都无法选择。
“……是我听错了吗,炮击停了?”忽然有人喃喃道。
炮击确实停了。
经过连续数日的炮击,这短暂的空白几乎让人们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一刻,略显柔和的号角声响起。
所有的巴塞罗那人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似乎是从未听过的音调——
艾达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是允许投降的号角。”
指挥部里顿时一片寂静。
投降吗?
每一个人都第一时间在心里尖叫——不!
现在投降,让卡洛斯占领这座城市,建起宗教裁判所,奴役这里的人民,与其他地方的同胞对抗吗?
在蒙特惠奇城堡战斗到最后一刻后,投降吗?
在那些伟大的、渺小的、哭着的、笑着的人们为这座城市牺牲后,投降吗?
想都不要想!
一百多年前的巴塞罗那人没有投降,一百多年后的他们也不会。
然而,他们也心知肚明如今的处境。
虽然在乔伊的事先布置下,城中的人们很早就聚集到避难点,伤亡人数极为有限。但炮火限制了他们的一切正常活动,在这样的连续炮轰下,这座城市坚持不了多久。
当年的悲剧,终究要不可避免地重演了。
尖锐的电话铃声忽然撕裂了寂静。
接线员如梦初醒,猛地弹起来接起电话。
“城区指挥部。”
“要塞的加莫将军?好的。”
“……您说,能摧毁城堡的大炮?”接线员的声音都开始抖。
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笔尖与纸刷刷的摩擦声。
一分钟后,接线员颤抖着放下电话。
“要塞有能够摧毁蒙特惠奇城堡的大炮。”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悲伤,“但加莫将军说,由于堡垒结构特殊,一旦整体摧毁,里面的人基本不存在生存可能。”
众人都打了个寒战。
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城堡沦陷于敌人之手,引起了全城极大的悲恸。
因为里面还有一百多个坚守的人。
那是他们的父亲、兄弟和孩子。
但人们终究还能心存一丝希望——他们或许只是被俘虏,还没有牺牲。
虽然卡洛斯一向以手段残忍著称,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没有得到最终判决,人永远不会死心。
可是如今,他们拥有了摧毁城堡的权柄。
曾经的希望摇身一变,变成了最深的绝望。
如果那些守城到最后一刻也并未屈服的人还活着……
他们,将死于己方的攻击。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这片可怕的寂静中,接线员艰难地转向乔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