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看它,又低下头去,说:“等我挖开水道,灌上水,把它养在这个小鱼塘里。”
末了又说了句:“把后门关好,不要让人到鱼塘来。”
虽然比不上大海,但水塘里果然要舒服许多,能甩开尾巴了。小鱼小虾也能填饱他的肚子。
阿宛每天都会来看他,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七海。
对了,他本来不叫七海,他在人鱼族的名字,叫“莫寐切萨”。
阿宛每天一大早起来,都会走到水塘边,蹲下来问:“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七海乖乖地游过来,上半身越出水面,用它鱼儿的鼻尖碰碰阿宛的胳膊上的小月牙。以前在深海的时候,晚上透过海水,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他还想过把月牙摘下来放进他的玩具箱。它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箱,是珊瑚做的。
有时候他也很调皮,阿宛问了两遍“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不出来。阿宛以为他还睡着,就说一句:“那我出门了,你多睡一会。”这个时候,他就会突然钻出头来,阿宛开心地笑笑,摸他的头。阿宛的手摸上去,好舒服。他才不会告诉阿宛,他是故意的,他们人鱼族才不像人类需要睡那么多觉,他们一般只需要打个盹。按人类的时间算,最多也就是一小时。
阿宛隔几天会给他改善伙食,晚上回来给他带两条大鱼。七海的伤好了,阿锴没有告诉族长,他要把七海送回海里。那天晚上,七海趴在鱼塘边,看着煤油灯下的阿宛和阿锴,他们的身影在墙上重叠着,低声商量。他们不知道,人鱼族如果想听,它们可以听到百里以外的窃窃私语。
七海扑扇着尾巴,水花声引出了阿宛和阿锴。七海把他们引到鱼塘的尽头,用尾巴指了指河岸,又指了指上次阿锴给他挖鱼塘的那把铁锹。
两天后,阿锴挖出了一道暗渠,暗渠两边是密密的芦苇和野草,没有人会发现这条通往河流的暗渠。穿过暗渠,顺着河流,七海就能自己游回大海了。
过了七日,阿宛如往常一般起床便奔向了鱼塘,七海不在的这些天,阿宛经常食不知味。她发现塘边的草地上,有一捧大珍珠。七海回来了!她对着鱼塘大声问:“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七海噌地露出水面,鼻子碰碰阿宛的月牙。阿宛高兴坏了,摸了它好久,还一直不停地跟它说话。
那一捧大珍珠换了好多钱,阿锴和阿宛把房子翻了新,把旁边那块地买了下来,给七海扩建了鱼塘。七海想长大,因为长大了,他就可以变成人形上岸,可以和阿宛说话,还可以给阿宛干活了。他现在也给阿宛干活,不过只能干一些给菜园浇水的小活。它一甩尾巴,水花溅起老高,就跟下雨一样,比阿锴一瓢一瓢浇水快多了。
村里人听说阿锴家出海打渔捞出来好多珍珠,都来他家里取经。那几天人真是太多了,七海大多数时间只能潜在塘底自己玩。无聊的时候,它也游去河里撒欢。有一次玩的忘了形,差点被树林里的猎人发现,猎人沿着岸使劲跑,追了他很久,如果不是那条暗渠,七海怕是要被猎人捕杀了。那个猎人,以为它是一条长了很多年的大鲤鱼。
从那以后,七海要么就在阿宛的鱼塘里住,要么就游回大海,不在河里过多停留。
阿锴很有头脑,他拿换珍珠的钱换个了什么差事来做。从那以后,阿宛过上了好日子。房子家具越来越阔气,阿宛的首饰越来越多,七海的鱼塘也越来越大,后来就变成像一个小湖泊了。
阿锴和阿宛第一个人类宝宝出生那天,七海游回海里的家,把自己的一个玩具箱带来送给了小宝宝,那是一块像凳子一样大的粉色珊瑚。第二个宝宝出生的时候,七海送的礼物是海底的蓝色宝石。
但阿宛不让七海和宝宝玩,她说小孩子不懂事,出去以后会乱说话。阿宛是在保护他,七海很乖,等宝宝们出门上学堂了他才会冒出头。
后来七海经常带回来受伤的鱼儿gui儿,带回来给阿宛治,阿宛可忙了。七海记不清他带回来多少鱼儿gui儿,他只知道阿宛后来治伤的速度越来越慢,皮肤越来越褶皱,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阿宛的头发都变了颜色,好多白色的头发。
阿锴先走的,没过一年,阿宛也走了。
她走的前一天,在鱼塘边坐了一夜。阿宛的腰已经挺不起来了,跟七海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咳嗽。她让七海回家,回到大海里。
七海多么希望长大,如果他已经长大,就可以上岸变成人形,他就可以照顾阿宛,哪怕给阿宛一个拥抱,就像阿宛当初把受伤的七海抱回家一样。
阿宛走了,院子空了,塘边的芦苇越长越高,已经挡住了七海看阿宛的大房子的视线。
阿宛走后的第十年,七海就能上岸了,他把老房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沉入了塘底。
那个清越捡到的白瓷枕,就是阿宛的。他放在柜子下,期待看到熟悉的表情。但清越不是阿宛,因为她不认识白瓷枕,她只是把她当成能换钱的古董宝贝。
回忆如雾,拨开隐隐作痛。